长风歌

　　中秋夜宴，宴会酉时三刻便开始了。
　　太极殿中，皇帝坐于前头，面对座下群臣，座下右侧首座的便是封了太子不久的公孙琅，再往下便是公孙寅、公孙璇，后边再是各个王侯；座下左侧以乔相为首，往下分别是六部各尚书，众文臣武将。柳程封所被封的晋阳将军是三品，坐在并不十分靠前的位置，飞扬也来了，便也就坐在柳将军下首。
　　虽说那日已然和父亲说定了静而远观，但飞扬还是时不时的瞥一眼坐在自己斜对面的岭南王，岭南王那两个儿子也就坐在他下首。元冠玉一脸络腮胡子，举止也不似京中的王侯那般贵气，倒是颇有一幅当初土皇帝的雄风；岭南世子元璘和次子元附坐在一张桌子前，虽表面平静，却全程毫无交流，看来两人不和的消息也并非空穴来风。那世子元璘倒是不似他父亲般粗犷不羁，反而文质彬彬，有种读书人的气质，要论外表，还是次子元附来的更贴近岭南王。
　　见飞扬时不时的盯着岭南王三父子看，柳程封便知飞扬还沉浸在那晚的事情之中，便用只有自己和飞扬听得见的声音，暗自咳嗽了一下。飞扬回过神来，与柳程封对视一眼，收回来眼色，又转变为一幅泰然自若的样子。
　　前朝的太极殿内是皇帝与众臣的宴会，而后宫的乾清殿则是后宫妃嫔与王侯官员的女眷设宴之处。
　　玉成坐在公孙莲的下首，眼前除了太后、皇后以及莲是自己见过的，其余都是陌生的脸孔。不少官家女眷纷纷起身向太后与皇后敬酒问安，说着那些场面上的吉祥话。不少官家子弟与太后皇后的母家也算沾亲带故，更不用论那王爷侯爷的妻子女儿，太后看着自己的这些晚辈笑开了颜，果真无论地位，老人家都是爱这样热闹的场面的。
　　玉成思及自家父亲和兄长，原以为中秋是能与他们见面的，却忘了内宫与外朝的规矩，这样的场合女眷怎么可能会与朝臣一同宴饮呢。
　　看来只能在父亲离京那日才能见一见了。

　　莲见玉成有些闷，便知这样的场合于她而言着实是拘束了点。这样的中秋之夜，以前应当都是和家里人一道过的吧，如今面对这一群陌生人，对于玉成而言实在是难以适从。
　　“皇祖母，我有一个贺礼要送您。只是这贺礼忘在芳芜宫了，可否让玉成替我跑一趟？”莲对着坐在首座的太后说道。
　　“这样跑腿的事情让下人做便是，何必劳烦人家柳姑娘。”太后还未准允，皇后便开了口说道。
　　“回母后，为了给皇祖母惊喜，我这礼物可是和玉成一道藏得好好的，下人们可都无处寻呢。”莲这就是胡诌的了，这贺礼早就在来乾清殿时就带了来，只是莲想着让玉成得以出去透透气，才寻的这一借口。
　　这点小心思，皇后心知肚明，自己的女儿，她那一丁点鬼心思若都看不破，还如何为人母。只是这样的场面怎可叫两个未经人事的女娃造次。
　　“莲儿，莫要坏了规矩，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叫柳姑娘去做。”皇后向玉成使了个眼色，想要让莲打消这样的念头。
　　“母后......”莲还是不愿放弃，却被太后打断了话语，”好了，那就劳烦柳姑娘跑一趟吧，也圆了我这个老太婆迫不及待想看看这贺礼的愿望。”言罢，见玉成抬头看着自己那发亮的眼神，又笑着摆摆手，说道，“去吧，天黑路滑，叫个人跟着，莫要摔了。”
　　“是，太后。”玉成向太后行了一礼，又感激的瞧了一眼太后，便退了出去。

　　“姑娘，莫要走太远了，咱们过会儿还要赶回乾清殿呢。”阿霖本来就与玉成一道去了乾清殿，也不放心不熟悉内宫道路的玉成独自乱跑，便跟着她闲逛。见玉成似乎很乐得在这凉爽的夏夜散步，本来也就不打算提醒，只是玉成越走越远，这会儿里乾清殿已有了不少脚程，思及一会儿还要由玉成将贺礼呈上，也就忍不住提醒。
　　“唉，好吧......”玉成瞧了眼阿霖，知道此人自自己入宫以来便办事稳妥，也是个靠得住的人，更没有什么花花肠子，事事也都以玉成为主。故而大多时候面对阿霖的提醒，玉成也不会太过任性。
　　于是玉成又与阿霖走上了回乾清殿的路。
　　“阿霖，你是什么时候进宫的？”相对来时路上的兴致勃勃，回程难免有些乏味，故而玉成期冀与身边的阿霖找些话题，且以后的日子还要与此人长久相处，有些了解也是好的。
　　“姑娘，奴婢十六岁时便进宫了，如今也有四年了。”阿霖原是在玉成身后，见玉成与她说话，便稍稍上前了些，也让玉成听得清自己的回话。
　　“原来以为你只是稍稍比我年长些，没想到也已经入宫这么多年了。”玉成也是略有惊讶。
　　一来是惊讶阿霖虽年岁稍长，却并不如宫里的许多老油条般使得一番好手段，这些日子也是适应着玉成的一切“不寻常”；二来，宫女被选入宫大多在十三四岁，到了二十岁便已然是掌事的高阶侍女了，阿霖入宫晚不说，年纪一把还不过是个普通的宫女。就拿公孙莲身边的几位宫女来说，虽然在芳芜宫与其他宫女比略不寻常些，但十九岁的湘茉便是掌事宫女，十五岁的湘宁资历低些，则是普通宫女。玉成所居西偏殿隶属芳芜宫，不需要再多配备一个掌事宫女，故而只有普通在身边服侍的侍女和做杂事的下人，可见阿霖原先也并非高阶的宫女。
　　自然，这样的惊讶在玉成脸上不过一闪而过，并未停留许久。毕竟以她的性子是并不好奇从前的事情的，何况许多私事是不该被刨根问底的，这点道理玉成懂，也尊重。
　　“奴婢从前运道不好，也是歪打误撞偶遇皇后娘娘身边的徐姑姑，这才得以免遭不幸，故而入宫比其余宫女们略晚一些。”阿霖听闻玉成的话，便如此解释道。
　　“原来如此。”好像这又是一个漫长的故事啊，但玉成实则并不打算了解甚多，不过是回途之中的一点闲聊而已，故而不愿主动追问。阿霖也不算是话多的人，或许也不愿过分提及陈年往事，也就不再开口。

　　正往乾清殿走，忽而眼前一个人影，不知从哪里闪出来，正歪打误撞出现在玉成与阿霖的眼前。玉成惊了半响，忽而回过神，迅速打量了一下此人，才觉出不对劲。这是一个男人，却显然不是侍卫或太监，更没有穿大臣或王侯的朝服，而是穿着一身简便的黑色劲装，还用一块黑布蒙住了脸。何况大臣和王侯怎么可能没有通报便在内宫禁内窜走。
　　“何人？！”玉成刚没忍住喝出声，便被此人一把抓住肩头制服，瞬间一柄匕首便比上了玉成的脖颈。
　　“姑娘！”阿霖惊叫出声，又被这黑衣人低沉的一句话打断，“别叫，当心我杀了她！”阿霖呆立在原地，闭了嘴。
　　“阿霖，没事，别怕。”玉成感觉出此人手中的匕首还在剧烈地颤抖，料想自己小命重要，故而用还算镇定安抚下阿霖，也是无形之中安抚黑衣人。
　　“你要如何，只要别要我命，其余的都可答应你。”玉成见阿霖退开几步，同时又怕误伤自己，便保持巍然不动地问黑衣人道。
　　“不准声张，告诉我太极殿在哪儿！”太极殿？玉成一阵疑惑，此人到底是何用意？
　　但自己小命还在人家手上，故而小忍而已，无伤大雅。于是玉成指了个太极殿的方向。
　　黑衣人在一瞬间将匕首撤下，又将玉成往前一推，自己便往与太极殿相反的方向狂奔几步，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之中。
　　原来是要逃跑。玉成暗自腹诽。

　　“前面，快追！”几个侍卫忽而往这个方向跑来，玉成刚缓过神，一时不知该如何招架这样的场面。
　　一个有力的大手一把将玉成抓过一边，隐身在假山石后，又顺带向也有些发愣的阿霖一招手，阿霖了然，也躲到了玉成身边。
　　侍卫一点点地逼进刚刚玉成和阿霖所站的位置，玉成有点茫然，刚刚被人威胁，这会儿又和不知是谁的男人躲在这里，还被侍卫当作不明人士追捕。这是在干什么？要是被人发现该如何解释？自己父亲和兄长还没离京呢，自己就要这样给他们闯祸了吗？这一系列的想法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从玉成的脑海里闪过。
　　侍卫的脚步声一点点逼近假山石，在被发现的前一瞬间，这个陌生人走了出去，直面前来的侍卫。玉成偷偷在不规则的假山后面露出眼睛，只见那人背对自己，面对前来探查的侍卫。
　　“是我，之前有些醉酒，便出来走走，想不到有些寻不着路了。怎么突然这么乱？”玉成刚刚在黑暗里也看不真切此人的长相，听着声音倒是儒雅。
　　“原来是莫大人，小的得罪，不知是您在此，还望见谅。”侍卫头头见了此人，立马行了个礼，并赔罪道。
　　“无妨，无妨。”只见这个莫大人摆了摆手，一幅宽宏大量的样子。
　　“还敢问莫大人，可有见到可疑的人往哪里走吗？前头太极宫有刺客，杀了一个，逃了一个，这会子小的们还需要搜查追捕呢。”
　　“那儿。”这个被称作莫大人的男子往刚刚的黑衣人逃窜的方向一指，侍卫们便迅速往那边追去。

　　待侍卫们彻底走远，这位莫大人才对着假山说道：“好了，人都走了，出来吧。”
　　一片寂静无声。
　　莫大人走过去，往假山石后一瞧，空无一人。
　　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这位年轻的莫大人便回头往太极宫走去。
　　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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