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歌

　　柳府
　　八月的夜幕降临得十分缓慢，到了傍晚，天色的变化还是不急不缓的。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飞入柳府的高墙，外院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望见，便抬手让信鸽落在自己手臂上，扯下信鸽脚下被卷得极细小的字条，细细展开。少年阅毕，皱了皱眉头，随即匆匆往内厅走去。
　　“将军，外头是云初，说是有要事。”一小厮进门与柳程封说道。
　　“让他进来。”云初的父亲原是柳府小厮，年纪与柳将军相仿，也算是与柳程封一同长大的，后来成了云管家打理柳府上下，早年间云管家因病去世，其子云初原本也是自小在柳府住着，柳将军便允他在柳家族学读书，如今长成少年，也帮助后来的管家打理府中账房仓库等事务，办事也算稳妥。柳将军暗自打算待此少年历练久了，便将柳府在京中的一些生意交由云初打理，故而对他另眼相看，也比府中其他的小厮优待许多。说是心腹，也不为过。
　　“将军，”云初进门来，还将那信鸽一道带了来，“刚刚来的信鸽，此信怕是您得亲自过目。”也是云初看了觉得蹊跷，才不敢转告，而是将原件一并带来。
　　既是如此，怕是有点来头，柳程封随即接过，展开字条。
　　陌生的笔迹。

　　“明晚戌时丞雀楼 事关中秋夜宴致柳程封”

　　“将军，这？”云初见柳程封陷入沉思，看来事关重大，一时有些失措。
　　“将这信鸽做个记号，放了吧。”
　　“是。”云初转身欲出门，“哎，”被柳程封叫回，“让飞扬过来一趟。”

　　这几日在京城，难得的不必为战事烦忧，柳飞扬自然是尽量悠闲惬意，寻寻少年时的玩伴，或是窝在柳府发发神。只是这样的惬意总是不安稳，思及刚入京不久的玉成，飞扬便心头一冷，“皇帝老子，鬼心眼倒是比那西北的鞑子巫师还多。”只是这样的事端，像柳程封与柳飞扬这类的武将连深刻理解都不是什么易事，更不是他们在京城短短一段时间便可解决的。
　　无所事事地赖在屋子里把玩着刚在外头铁匠那里打的梅花刺，就见云初进了自己的院子，在廊下行了一礼，道“少将军，将军有事要您去中厅一趟。”
　　放下手中的玩意，翻起身便往中厅前去。

　　看了柳程封递给自己的字条，飞扬十分摸不着头脑。
　　中秋夜宴，莫不是指，每年中秋宫里宴请外朝文武官员的那场晚宴？平常时节，这是中秋必有的惯例，算不上什么特殊的事件。难不成，有人要在中秋夜宴做手脚？那这送字条的人到底什么来头？此人到底意欲何为？
　　这一连串的疑问都是当下难以解答的。
　　“爹，你要应约吗？小心圈套。“晋阳军自成立，柳家父子便只有每年述职时才回几趟京城，故而柳家根基主要还是在西北，京城的许多风云有时着实难以掌握。
　　“应约，丞雀楼身家不算复杂，也不是什么可安圈套之处，为父可以应对。”丞雀楼的老板是个徐娘年纪的女子，名唤诩墨，年轻时候是个自江南来的乐妓，弹的一手好筝，几经春秋，青春不在，却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遂投钱盘了个酒楼。
　　“丞雀楼的话......爹，我也去。”
　　“胡闹什么，我们在明，来者在暗，你去凑什么热闹。”
　　“我带上凌桓啊，他这小子可是丞雀楼的常客，我们不与您一道进去，也好有个照应，还能跟老板打听打听。”
　　柳程封自然知道这话有理。凌桓是那荣国公家的幼子，上有六个姊姊，荣国公盼了大半辈子才盼得老来有了这么一个幼子，自小虽教导得当，文韬武略上也不算下乘，却被惯得散漫成性，是京城出了名的玩乐公子。此人狐朋狗友一堆，唯有与柳飞扬算得上是童年玩伴，虽不常见，但发小见发小，这么些日子两人也几乎同进同出。
　　吃喝玩乐可是凌桓的拿手好戏，京城凡是戏园子、酒楼、乐府之类的场合，老板只要是在明面上的，自然是与凌桓有些许交情。
　　“你俩注意安全，小心弄巧成拙。”柳程封嘱咐道。
　　“知道了爹！”

　　次日戌时，柳程封准时出现在了丞雀楼门口，诩墨见到来人，亲自上前，盈盈行了一礼，道“柳将军，客人在包厢等您。”
　　自大捷归来，柳程封的大名京城何人不知，入京城那日城里不少人去看热闹，识得柳将军的人已然不少。
　　柳程封点了点头，随着诩墨上楼，进了尽头的一间包厢。

　　不一会儿工夫，柳飞扬和凌桓也出现在了丞雀楼。
　　“诩墨老板！”凌桓熟门熟路的叫唤了一声。
　　“哟，凌小公子大驾光临，怎么，今日是包厢啊还是雅座啊。”
　　“我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小公子，我是凌公子！”凌桓语气不耐，表情倒是嘻嘻哈哈的样子，想必如此玩笑已经和诩墨开过无数次了。
　　果然是常客，已然和老板打成一片了啊，柳飞扬心里暗道。
　　“这位公子面生的很，可是第一回来我这丞雀楼？”诩墨注意到了柳飞扬。飞扬在军中不过一名先锋，进城那日不算站在前头，能知晓他是晋阳少将军之人应该不多，但为确保自己不暴露，飞扬还是没有着劲装，而是换了身天青色长褂，手上捏了柄水墨山水折扇，加之长得不算五大三粗，倒是有种读书人文质彬彬的样子，也算是能唬住一些不熟悉的人。
　　“今儿带个朋友来，人家外地来的，京城不熟，耐不住你这热情似火，包厢吧。”凌桓率先开了口。
　　上了二楼，凌桓在某间包厢门前立住，言：“哎，就这儿了。”
　　一道上楼带路的小二陪着笑说：“凌公子，前头那间不是您常去的吗，这间也不是丞雀楼最体面的......”
　　“我说这间就这间，哪儿那么多话！”
　　“是是是，小的这就给您打点。”言毕小二哈着腰将两人迎进包厢便溜走了。
　　这件包厢有何与众不同？还不就是柳飞扬和凌桓两人，早在外头便窥见柳程封被迎入了隔壁包厢。

　　虽在隔壁，但约见柳程封之人若是要谈要事，自然是会有万全的打算，断不会轻易被旁人窥视窃听。飞扬自然知道这个道理，故而他要凌桓带他来丞雀楼不过是替父亲多留一道保险，并找机会打探些信息。
　　柳程封所在的是二楼最尽头的包厢，隔壁只有一间，另一边便是外墙，因而那边有什么动静柳飞扬自然能察觉地一清二楚，而没有动静则表明柳程封与那人仍在交谈。
　　小二上了酒菜，柳飞扬与凌桓也就略放松了些，边注意着隔壁的情况，边谈论起来。
　　“依你所说，那人没有署名，也不言明来意，就直接邀约你父亲？”
　　“没错。”柳飞扬没有告诉凌桓信中所有内容，只是说了有神秘人邀约父亲，自己放心不下要来跟着，事关中秋夜宴这些信息并未全盘托出。这并非是柳飞扬不信任凌桓，而是事关重大，若是出了什么问题也别将无辜的凌桓牵扯进来。
　　“我看，此人八成是有些许预谋，或者是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大事要做。”凌桓自顾自开始了自己的推理。
　　“哦？洗耳恭听。”柳飞扬知道凌桓吊儿郎当的性子，反正无聊，也就任他说下去，也让自己这会儿解解闷。
　　“你说此人若是无事要求，仅仅是要结交大将军，大可光明正大，何必躲躲藏藏，”柳飞扬乍一听，好似有点道理，便竖起了耳朵，听凌桓继续念叨下去，“我看此人怕真是有什么大计划，而且他必然是没有能力独自完成，才要寻求显贵又有路数的人帮助。”
　　“京城达官贵人无数，何必要找我爹这么个人生地不熟的边关将军？”听到这句，柳飞扬还是觉得凌桓到底是花花公子当久了，果然不靠谱。
　　“你傻呀，那就证明此事京城之人要么是做不到，要么是不会信他，才找了你爹啊。”凌桓此话一出，倒是引起了飞扬的注意。
　　没错，此人大费周章，偷偷摸摸，必然不是为了寻常事，而此事怕是也就晋阳将军或者晋阳将军这一类人才会有意出手。凌桓说，此事京城之人要么是做不到，要么是不会信他。若论根基，京城显贵的办事的能力难不成会不敌柳府？如此看来，似乎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思及此，飞扬脸色顿时冷下来，别是有人要利用父亲。看来回府后要与父亲说道说道。
　　“怎么了，你也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吧。”凌桓见飞扬脸色一变，便知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你个看似无用的纨绔子弟，有时候脑子倒也有点灵光。”
　　“哎你可别说，你可以说我纨绔，你也可以说我无用，但是不能说我脑子不行，我这哪里是有时候有点灵光，我这分明是一直非常灵光！”这倒是真话，凌桓才学不浅，早几年便跟着族中的堂兄弟去过几届诗会，倒也有一肚子好文墨。说到底，凌桓是个可造之材，若是一般世家子弟由此才华，多少也有一番成就了，只不过家底丰厚，家里的老父亲又极其溺爱，他倒是不介意太多功名利禄。
　　“行行行，灵光灵光。”
　　说话间，飞扬听见隔壁传来一阵脚步声，又一点点移动至门外，走廊，楼梯，渐渐没了声音。看来是谈完了，父亲应该也是无事，踏上回府的路了。柳程封武功高强，其安全不是柳飞扬要操心的，接下来，就是飞扬和凌桓出场刺探消息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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