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歌

　　到了芳芜宫，宫女们见公孙璇来了，便去了一个进去通报，另几个将他迎入内。其实这芳芜宫是因为莲的及笄才修缮的，还未及笄的公主都是和母亲一道居住。只是准备及笄礼是需要些时日的，故而莲早在及笄礼几个月前就搬进来芳芜宫。
　　公孙璇一直在巴蜀，这还是他第一回正式来芳芜宫，之前过来也是走的后门，去的还是玉成居住的西偏殿，还是大晚上偷偷摸摸前往的。
　　在几个宫女的带领下，公孙璇进入了芳芜宫正殿的大厅，公孙莲也恰好在此时迎出来：“三哥！”清脆的声音。
　　“莲妹！”公孙璇应了一声，又解释道：“昨日过来，却听闻你去习书轩见你那新上任的公主太傅了，只得今日再来。”
　　“哥哥有什么事情随时都能来，或是叫妹妹我过去也可，怎么非要劳烦自己跑两趟。”公孙莲嘴上说得好似心疼公孙璇似的，但实际上还不是得了便宜在卖乖，见了长兄就显露出了小女孩的模样。
　　公孙璇自觉好笑，但也没有放肆的露出笑意来，而是略有些克制地浅浅一笑，既然莲要如此玩笑，那他也就顺着这个话意说下去好了：“算了吧，还是为兄我来寻你吧，不麻烦妹妹你了。”
　　公孙莲开心了，得意了，便露出得逞的表情，拉着公孙璇坐下。兄妹俩一年到头也就节日有机会见见，上次公孙璇初会京，两人就因为那些难以言说的事情不欢而散过，这些时日虽然公孙璇还在京城，兄妹俩却不似从前那么亲近了。
　　如今，莲早已后悔不已，自己哥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却因为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疏离了，真是愚蠢。
　　故而，莲这会儿对着公孙璇可真是无比亲近。
　　“我要回巴蜀了，”璇抿了口茶，顿了顿，说道：“明日就准备动身。”
　　莲听言，以震惊的眼神望着璇：“这么快？”
　　“中秋都过去好几日了，我本就是提前来的，巴蜀那边还是不能没有坐镇的人。”璇企图向莲解释一番，让她稍安勿躁。
　　“母后日日都念叨着哥哥，哥哥就不能多呆几日嘛......”莲红了眼眶，口气也变得无奈而委屈，又似乎有些恳求的意味在里边。
　　“莲......”璇也不知该如何说道，道理莲都是懂的，此时这样也不过是心里难过，故而他并不多言，只是以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莲。
　　莲知道这些事情是自己、璇、甚至是皇后都无法左右的，也就垂下眼，失落地坐在璇对面。
　　璇伸手搭上莲的肩膀，安慰地轻拍了几下，最后手还是落在莲肩膀上，意味深长的捏了一下，随后开口说道：“哥哥不在的时候，要听母后的话，好好照顾母后，不要惹母后生气......如今又有了新太傅，可也要好好学，有些诗书在肚子里，总是好的。嗯？”说完，公孙璇又用看似明媚的眼神望着莲。
　　莲抬起头，将目光投向璇，直直地看着他：“哥哥满口的都是母后，怎么不叫我听父皇的话、照顾父皇、不要惹父皇生气？”这就有了质问的味道了。
　　璇无奈地笑了笑：“父皇......父皇有那么多妃嫔、那么多孩子，再者还有前前后后服侍的人，不缺你一个照顾的人......”实则词不达意。
　　虽然这么说，可璇还是想到了皇帝之前嘱咐和关心自已的样子，深觉得皇帝可能也并非是不关爱自己，只是在这个权力中心的地带，很多事情是不得已而为罢了。但璇心里还是有许多的不确定，加上多年在巴蜀的思乡与孤寂，他也实在是难以仅仅因为皇帝一时言语上的温暖而解开心结，至多也就是心里有了些暖意罢了。所以璇并没有把自己的所思所想表达给莲。
　　“哼......哈...”莲有些讽刺地笑笑，“父皇凉薄，有大哥孝顺，不也够了。”
　　“莲.....”璇此时有些后悔没有在离开之前好好寻莲谈谈清楚，但去巴蜀的行程又迫在眉睫，无法，“莫要太怨怼父皇，他毕竟是我们的父亲，只是还有天子的身份在，许多事情不得不......”
　　“我不怨怼，哥哥，我从没有怨怼父皇，或是怨怼其他人，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你就不能不要这样不作为？”莲直直地盯着璇：“你可以说你不在乎名利荣华，你也可以说你理解父皇的无奈，可是你自己真的就甘愿那件事情不明不白地过去？你就不想知道真相？你就甘愿做那个背黑锅的人？”
　　璇怔怔地看了莲一会儿，又回过神，说道：“真相就是，那投毒的真凶没有寻到，我不是背黑锅的人。”
　　“哥哥自己心知肚明，就莫要欺骗自己......”莲十分激动，还要说下去，却被璇接下来的话打断。
　　“够了，这些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我们还年轻，还有许许多多的以后，”璇坚定地看着莲，说道：“谁敢说我们此生就只能如此了呢？”说完，眼里有了些之前还没有的光。
　　莲觉得哥哥的眼神变了，有了些不一样的东西，但这些东西，又好像是自己所期冀的。
　　莲缓和了神情，露出希望的笑：“我相信自己，更相信哥哥，一定不会只是如此！”

　　公孙璇离了芳芜宫，往阳春六殿的方向走去，不料却在半路中遇到了一个不曾想过会遇到的人。
　　“太子？”公孙璇愣了一下，但随即上去打招呼。
　　“以前不都是叫大哥的吗，寅也一直没改过口，璇弟就莫要与大哥我疏离了吧。”璇听言，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公孙琅，那人的目光还是如少年时一样真诚而直率，脸上留有浅浅的笑意，好似这么多年在皇帝和朝臣之间的游走并没有在此人身上留下什么污浊。
　　璇沉默了半响，道：“大哥......”琅听言满意地笑了笑，正要说什么，璇却立马又开口问道：“大哥不会是寻我有事？”
　　“是啊，”琅回答道：“我本就是要去阳春六殿寻你的，这么巧在此处遇见你，便与你一道过去吧。”
　　“好。”这样一来，璇便与琅一道步行回了阳春六殿。

　　引琅到璇自己的书房坐下，琅环视一下四周，此时璇的行装已经收拾地差不多了，但书房的物品摆设却没有少许多，几乎是没有什么变化。
　　“璇弟回巴蜀的事务可都打点好了？”琅问道。
　　“差不多了。”璇也如实回答。
　　“你初次离京便没有带走什么，想来虽说巴蜀那边什么也都不缺，但好歹有些你用惯的物件，怎么也不想着带上？”当年璇一去巴蜀，留在皇后宫里的和留在阳春六殿的东西和摆设就几乎没有带走，璇不在的期间，也无人挪动整理。虽说璇去了封地，但也不表示他不再回来，这宫里还是为那三皇子留了个处所，这些时日过去，璇的居所就好像没有历经时间的洗礼一般，仍是当年模样。
　　“大哥也知道巴蜀什么也不缺，我有什么可带的。”璇抿了口茶，又示意琅喝茶，并说道：“这是我自巴蜀带来的蒙顶甘露，大哥尝着若是不错，我这里还有些许，给大哥带回东宫去。”
　　琅尝过，果然是不错的茶，或许论品级并不如宫里进贡的茶叶，但这茶贵在新鲜，还是地处北方的京城不多见的味道，自然给人清新的感觉。
　　琅并未开口，璇一见他那神情，便知这茶深得琅的喜欢，随即唤来小厮，叫人给琅包了一袋。

　　“你回京城以来我也忙着，无暇与你好好坐坐，没成想这么快你就要走了。”琅又喝了口茶，又主动说起了自己的来意，“璇弟去了巴蜀后，似是不再如从前般与大哥亲近了？”
　　“没有......”公孙璇表情有些不自然，但嘴上还是否认道。
　　“我知道，你是顶着流言蜚语去巴蜀的，没有当年那件事情，你也不会......”公孙琅还没说完，就被公孙璇接下去的话打断了话语。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没有放在心上，况且巴蜀除了远些，哪里都很好。”巴蜀好这话是认真的，但是要论从前的事情是不是真的没有放在心上，还两说。但公孙璇明白，此事不是一朝一夕便可过去的，或许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才能解开牵扯在其中的人的心结吧。
　　“即便你如此说，大哥还是有话要与你好好讲明白，”公孙琅眼神变得有些不确定，半响，他有坚定了神情，开口道：“自年少时，父皇就有意培养我，这么多年来我都心里明白，如今我能得不少朝臣看好，也不乏父皇筹措之功，但我并无抢夺寅与璇弟你的恩宠的意思......”
　　“大哥此话何意，我从未......”公孙璇听了会儿公孙琅的话，心里一整焦躁。
　　这些年璇心里的不甘已经渐渐散去，可是这一年的中秋，到了京城，公孙琅封了太子，公孙莲急于想要改变璇和自己的处境，种种事端都令璇无法安宁，他这么快就想回巴蜀去，也是想要还给自己一个平静的环境，让那种“放下”的心境再度回来。
　　故而璇不愿在多听琅的话，意欲打断，但琅坚持说下去。
　　“璇弟，我母妃出身不甚高贵，我空有皇长子的名头，却也从来不去想着太子的位置。可是如今时日不同了，父皇年纪大了，面对许多事情也力不从心了，我当着这个太子，无非是替父皇分担一些。当年的事情，大哥也不知道真相，唯愿璇弟莫要记恨大哥，我只希望我们几个兄弟都要和睦。”公孙琅说着这些话，语气真诚而坦率，并用深沉的眼神望着公孙璇。
　　“璇弟若是不喜巴蜀，大哥也可找个时机，向父皇进言，让你回京城......”
　　“大哥，”公孙璇打断了公孙琅的话，“当年的事情我早就放下了，只是如今你封了太子，母后和莲心里有些......”又见公孙琅眼神里有了些失落，又立马说道：“我们之间的很多嫌隙，并非全然出自自身，而是许多外来的力量驱使。所以大哥，我们能如此坦诚相待，真的很好。”公孙璇浅浅弯起嘴角，将那一抹失落抹去，呈现给琅一丝笑意：“如今的形势，我在巴蜀挺好的。大哥做父皇的得力干将，寅能时不时替大哥分忧，我在巴蜀做个闲散王爷，实在不行还有丰裕的封地粮仓给京城做后盾，不好吗？”
　　琅听言有些意外，又笑了出来：“寅还能替我分什么忧，要他办点事，跑得比谁都快。”
　　“哈哈......”兄弟二人相对而笑。
　　过了一会儿，琅又恢复了神色：“璇弟不怨怼大哥便好。”
　　“都是说开了的话，大哥莫要啰嗦了！”璇佯装不耐烦的样子，实则是玩笑。阳春六殿里，这两人就好像又回到那一团乱麻的事情从未发生前，那样和谐而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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