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歌

　　次日清晨，紫禁城的正门前一反从前清晨时应该有的宁静，守门的侍卫立了一排在门边，一些宫人则稍远些立在靠宫内的那一侧，远看着似乎是十分热闹，但站在人群之中的人，有些可不一定这么想。
　　依着礼制和身份，玉成站在莲身后，默默地低着头，打量着地上砖块之间的缝隙，初秋天潮，缝隙间有了些难以察觉但确实存在的青绿色的苔藓。
　　今日是公孙璇离宫回巴蜀的日子，这一大清早到宫门来的不仅有公孙璇自己和他那些同行的侍卫小厮，还有公孙琅、公孙寅、公孙莲。
　　玉成本不是皇室子弟，也是不必一道来，但那公主太傅自上任以来，莲恢复了和以前一样的每日的晨课，而玉成身为公主伴读，也理应一道学习，一会儿送走了公孙璇，她俩还要去赶早课，故而玉成不得不与莲一道来。
　　话说学文，于玉成而言就是个老大难的问题了。玉成学起武来倒是精力满满，琢磨什么新的招式或是武器也是兴致勃勃，就拿那飞扬临走时给她的梅花刺来说，玉成至今还在不断的琢磨试练。可一旦要论起读书来，玉成就百般提不起劲。
　　柳家本就是武学世家，文略方面，莫说柳玉成了，那柳程封、柳飞扬也都不曾用心过，自然无人会想到要给个女娃娃叫什么先生，不过是能识字能看得懂兵书便可，文采学识方面的培养，从未有过。自然，面对那状元郎太傅，玉成的脑筋怎么可能跟得上。
　　那公孙莲就不同了。衍朝以来，上至皇家下至百姓，都不再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相反，即使是庶民，也有女儿家或是请先生，或是去学堂，而学堂也不仅仅针对男子，还另外设有女学堂。公孙莲本就是开蒙早一些，再加上作为长公主，学识文采上还有要有些要求的，不能与一般的女子那样学得浅。故而要论读书的水平，公孙莲和和柳玉成相比可真是天上地下。
　　但那公主太傅本就是为公主授课，课程进度与难易程度也随着公孙莲来，惯不会迁就伴读的，所以每日的修习，与玉成而言简直是艰难困苦。虽说只是在那坐着、听着，但光是如此，就让玉成觉得比打一夜的仗还吃力。更何况，那公主太傅虽瞧起来面善，却也十分严格，一见到玉成垂头丧气或是睡眼惺忪就厉声训导，还为了使玉成能跟上公孙莲的进度，布置了她不少的课业自己看，玉成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啃。
　　如此一来玉成每日无精打采的，一想到一早还要读书，还都是自己听了满脑子糊涂的课业，就百般提不起劲来。那公主太傅给玉成的课外自习的书，倒是浅显易懂多了，虽然不甚感兴趣，但也算是玉成能看得懂的，也就抚慰了她每日早晨就要受伤一次的心灵。

　　这会儿，莲在前头，面对璇似是有说不完的话，也罢，兄长要去那山高水远的巴蜀，可不是舍不得，要多说几句，而那公孙琅和公孙寅也在离公孙璇不远的地方，准备待那兄妹俩说完体己话便也过去送送行。
　　“兄长一路小心，虽说有如此多的侍卫，但路途遥远，还是多注意些好。”公孙莲似乎是结束了与公孙璇漫长的交谈，以一句嘱咐收了尾。
　　公孙琅和公孙寅见此，便走上前，纷纷嘱咐了几句，公孙寅还是那个性子，说了不少俏皮话，四位皇子公主没一会儿便气氛融洽地谈笑起来。
　　不一会儿，时间也差不多了，公孙璇自知要出发了，便道：“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莲露出不舍的表情，却也知道辞行的时间到了，也是万分无奈，公孙璇见莲那复杂的神情，便轻抓住莲的手腕，安慰一般地紧了紧手上的力道，似乎是在嘱咐，又有些让人镇定的意味。莲也不是任性之人，早有心理准备，也没使什么小性子，不过是心情有些失落罢了，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璇弟此去，若有何需要，随时修书过来。”开口的是琅，璇看向他，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那日的谈话已经使他们敞开了心扉，但他们各自心知肚明地没有与他人说过那日的事情，即使是此时也只是以眼神交汇，表明已知的心意。
　　公孙璇往玉成那边看了一眼，见那人躲在宫人后边，手里还捧着本半新不旧的书，没在看，而是默默低着头，不知地上有什么可瞧的，倒是琢磨地津津有味。
　　“柳玉成？”公孙璇唤了一声，玉成起初没反应过来，朝这边看了一眼，愣了半响，才知道这是在叫自己，便收了神，走过去。
　　“玉成一会儿还要与我一道去修习轩，所以这会儿便一道来了，省得还要多跑一趟芳芜宫。”公孙莲解释了玉成出现在此的原由。
　　“莲妹终于又开始上晨课了，看来又要有个头疼的公主太傅咯！”公孙寅打趣到。自上一任公主太傅告老还乡后，一连大半年都没有新上任的公主太傅，知道莫之岭上任，故而莲的学业也算是荒废了一段时间。
　　“让太傅头疼的可不是我，是......”莲回嘴过去，说到一半，又忽然意识到玉成的存在，便忍着笑看了眼玉成。
　　“玉成擅武不擅文，你莫要调笑人家。”璇见玉成一脸茫然，似是十分疲累，就知那课业不是玉成凭一己之力可以消化的，便要阻止莲的玩笑。
　　玉成听着便反应过来，便也自嘲道：“头疼的可不是太傅，是我，每日要与你一道应付那永远听不懂的晨课，还有一堆额外的课业压得我喘不过气。”说完还揉了揉手里的书册。
　　“别再折磨你的书了，”公孙琅起先本没有开口，直到看见玉成手里的书，才忍不住说话，那书本就不是崭新的，这几日被玉成多番翻阅不说，她还时不时地发发脾气，烦躁起来就蹂躏手里的书，这会儿连书脊都开裂了，书页的边沿也不完整了，只剩个书封还算完好：“书中自有黄金屋，你这是要把你的黄金屋都给啃了？”说完公孙琅拿过那可怜的书，端详起来。
　　“《千字文》？背到哪儿了？”这千字文有一些不寻常的字，也稍比那些启蒙读物复杂些许，本是幼儿初开蒙，念完三字经弟子规，便要接下来读的。只是玉成识字不久，便由父亲教导着看兵书，故而文采不识，文略不通，说白了柳将军让她学文的目的，追究起来还是为了方便学武。公孙琅看到这本书，才了解凭玉成的水平，真要和莲一道上晨课，也确实为难，难怪太傅要布置这些个额外的课业给玉成。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 秋收冬藏闰馀成岁 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金生丽水玉出昆冈......”玉成听言，便背起书来，但背得满脸无奈，也毫无感情，可见死记硬背得十分艰难。
　　“好了好了，”公孙琅觉得好笑，也善良地终止了对玉成的折磨，又见玉成垂头丧气的无奈模样，似乎心里有了些打算，但还不愿先道明，只是说：“太傅也是好意，你真跟不上莲妹的进度，也莫要强求，省得累及自身。”
　　“是啊，你什么水平我们都知道，不必死要面子活受罪。”公孙寅口无遮拦地说道，刚说出口又被璇在背后用手戳了一记，还挨了玉成一道白眼。
　　“时间真的不早了，”璇看了眼日头，觉得再不走可不行了，便开口结束了这对话：“我也该出发了。”
　　说完，璇上了匹骏马，那骏马的前头是一小队军卫，后头则跟了辆马车，马车往后则是行装、小厮和侍卫组成的车队，要快速行路时，璇自己骑马；到了车队放慢速度的时候便进马车坐着。
　　“走了！”璇轻松地笑着朝那宫门前四位年轻人说道，边随着车队出发了。留在原地的那几位目送他远去，直到璇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晨雾中。
　　“玉成，我们该去修习轩了。”莲回过神，提醒玉成道。
　　“噢。”玉成一听要去上晨课，瞬间又蔫了，但时间不容人，只得匆忙赶上莲的脚步，往修习轩赶去。
　　公孙琅还在远处没有离去，玉成刚才的小神情被他察觉得一览无余，心里的打算也坚定了下来。

　　这边，公孙寅正要离去，见琅还在，便问道：“大哥一会儿可还要去见父皇？”
　　琅回过神：“哦，没有，我得去趟刑部，上回的案子还有些收尾工作，我去看看可办稳妥了。”
　　“好，那我先回去了。”公孙寅正要离开，又被琅叫住了。
　　“寅弟，那元附的事，我向父皇提了。父皇说刑部有一官职，曰典器正，官及从六品，让元附去一趟刑部见见尚书，能否入职则要看他有没有真本事了。”那日公孙寅的信他琢磨了，觉得元附若真有设计武器的本事也算对朝廷有益，何况他作为次子又不能继承岭南王的王位，在京城当官做事也好过在岭南无所事事，终此一生。
　　“真的？太好了！”公孙寅高兴地扬起了眉眼，随即不告退一声便立马往阳春六殿的方向跑去。
　　公孙琅对寅的开心有些不知所云，愣了一会儿，又似乎明白了什么，摇了摇头，浅笑出来，半响，又收了神色，去办正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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