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歌

　　公孙寅送走了元附，便步行回了皇子所居的阳春六殿。这几日来来回回地忙着查案子，整日焦头烂额不说，还要和那些刑部的大人们周旋，一个个的都跟老狐狸似的。
　　想着自己也就这几日忙一忙，而自己大哥除了忙案子，还要办政务，这还不是暂时，是每日、整日地忙。果然太子的位置不是什么人都能坐的，自己还是适合做个自由潇洒的闲散王爷，公孙寅暗自思忖着。
　　想到太子，公孙寅便起身坐到书桌前，之前跟太子说过自己要去送送元附，总得有什么回音，只是对于告诉太子什么，告诉太子多少，公孙寅这会儿有了自己的主意。
　　更重要的是，公孙寅得知那元附会设计武器，虽然两人了解不深，但经过观察，那件有着元附个人印记的武器，无论是从设计，到做工，乃至用料，都算得上是上乘的佳作，如果此人能留在京城，或许这样一份才能还可以有施展的余地。
　　想到这里，公孙寅不自觉地浅浅笑了起来，连手上那写给公孙琅的信都不知不觉地龙飞凤舞起来。
　　公孙寅不爱深究政事的脾气还是如此，虽然此次办案皇帝叫他与太子一起，是有刻意培养的意思，但本性就是本性。所以虽然公孙寅察觉到了元附的才能，却也没有自己出头向常琰帝举荐的念头，反而是在给公孙琅的书信里大力推荐，让太子出面，看看能否有将元附留下来的可能性。
　　写完信，公孙寅唤来小厮，让他将信送到东宫太子所居处。然后，他开始盘算接下来要做的事。虽然留下元附的事情他算是甩给太子了，但是还有一件事，公孙寅还是希望自己亲自做。
　　那小厮刚走不久，公孙璇的脚步就踏进了阳春六殿的大门。公孙璇往公孙寅所居的院子张望了一眼，见人在，便走了进去。
　　“二哥。”公孙璇唤了一声，把公孙寅的思绪拉了回来。
　　“璇弟，回来啦。”公孙寅回了回神，便起身将公孙璇迎回来。
　　“本也没什么事，不过是趁还在长安多去看看母后和莲。”公孙璇的表情显露出些许落寞，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曾发现，但这一切都被公孙寅看在眼里。
　　“你是自皇后娘娘那边回来？”公孙寅问道。
　　“嗯，原本还想去芳芜宫瞧瞧莲妹，去了才知道今日是公主太傅授课的日子，看来得晚些时候再去了。”公孙璇在公孙寅书桌前的凳子上坐下，也不拘什么，上半身放松地半靠在桌子上。
　　“怎么就非得今天去，这会儿也快到用晚膳的时间了，宫里虽就这么点地方，可你这一来一回的怎么也得天黑了。”公孙寅觉得着实有些不寻常。
　　“后天我就要回巴蜀了，明日怕是有许多事情要整理，今日有空闲就去见见她们吧。”这里的她们自然是指皇后和公孙莲。
　　“你这是在和她们辞行了？”见公孙寅这么问，公孙璇点了点头，莲还好些，皇后不方便出宫，今日见过，便不会再给公孙璇送行了。
　　“那你可向父皇辞行了？”
　　“那日和父皇提起回巴蜀的事情，他心里有数，不必特意辞行了吧......”说起皇帝，公孙璇虽极力掩饰失落之色，却也难掩眼底的黯淡。
　　公孙寅自然是能察觉璇身边低落的气压，故而决心把话挑明了说：“父皇并非不关心你，只是大哥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与我们天差地别，父皇要刻意栽培大哥一些也是应当的。”那是自然，太子便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子，王侯则是臣子，储君与一般王侯的培养方式自然是天差地别的。
　　“我从没有怨怼过父皇偏爱大哥，我也不曾嫉恨过这份差别，只是为何父皇就是要防着我？”公孙璇似是有许多掩藏的情绪被寅激发了出来，忽而忍不住质问出来。
　　“哪有......”寅想要劝慰，却发现找不到合适的言辞，又立马被璇接下来的话打断。
　　“同为皇子，你在京城，我在巴蜀；同为皇子，父皇要你帮大哥办案，而我则被晾在一边；同为皇子，父皇也想要栽培你，而我就赐个封地了事......”公孙璇起先有些激动，但说着说着，语气又渐渐缓下来，化为失落的语调。
　　“二哥，父皇希望大哥能做个贤明的储君，希望你能做个辅佐太子的忠臣，而我，只要离太子远远的便好，”璇对着寅，说着说着便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当年那件事，父皇自始至终都不曾质问过我，因为他还是觉得我对储君的位置起了念头。赐我封地还不是，为了给大哥的储君之路扫去障碍。将我遣去巴蜀是出于父子亲情，否则，便是除之而后快了。”
　　公孙寅听着这一切，觉得眼前的璇有些陌生。
　　从前的璇，因为生母是皇后，出身都比琅和寅高贵些许，从小便有许多他和大哥不曾拥有的稀奇物件，各国来进献的珍奇，皇后宫里是能必然要有的。但璇与自己的兄弟们十分交好，从不觉得自己与他们有何差别，得了有意思的玩意儿也时常与琅、寅分享。
　　渐渐的，比寅和璇年长些的琅入了朝堂，帮皇帝处理一些政事，但那时琅还不曾封太子，也没有到及冠出宫建府的年岁，便早出晚归的，还是与两个皇弟一道住在阳春六殿。那时寅和璇还是一如既往地爱吵爱闹，孩子心性，琅不厌其烦地替他们料理干下的蠢事，却也乐在其中。
　　直到当年琅、寅纷纷中毒的事情爆发，一切都变了......
　　璇去了巴蜀，琅后来也成了太子，迁去了东宫，寅成了住在阳春六殿唯一的一位皇子。
　　两人陷入了沉默，寅听了璇的倾诉，难免有些神伤，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而璇发泄了一阵，觉得心里静了许多，便有些留恋这种不开口静静坐着的氛围。
　　“璇弟，父皇是什么样子，我们从前年纪小不懂，如今也该了解了吧......”还是寅先开的口。
　　璇听到寅这么说，有些奇怪，便用探寻的眼光看向寅，寅又解释道：“你也见过那柳玉成了，原本和晋阳将军父子俩好好的在边疆，不就是父皇忌惮柳将军最近的成绩，要拿他的女儿当作牵制重臣的质子吗？”
　　“柳程封不过是一介地方将军，父皇便要这样防范吗？柳家不管怎么样都是武将世家......”之前一直远在巴蜀，虽说京城宫里宫外都传遍了，但这还是璇第一回听闻玉成真正的来历。
　　“地方将军尚且如此，”寅正色打断了璇的质疑，“你我身为皇子，身处权力漩涡的中心，哪有不沾染自身的可能呢？”
　　璇愣了愣，看着寅，只见他显露出与往日略有不同的严肃神色，又回过神，自嘲的笑了笑，道：“也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何况我们的父皇啊，从来都是宁可错杀，不肯放过。”
　　“你明白就好，明白，也就不必自怨自艾，”寅又换回了平常吊儿郎当的口气，“像我，什么都不去争抢，什么都不去掺和，以后等及冠了，就出宫建府，做个闲散王爷，也不错。”说着，便露出了散漫而轻松的神情。
　　璇看着寅，半响，浅浅笑了出来，摇了摇头：“你就是这样，纵使有百般能耐，也宁可事不关己，也不愿崭露头角，”顿了顿，还是在那笑容后显出了失落的神色，“有时我在想，我要是能和你换换就好了。”
　　“哎？我可不换！”寅急忙表示立场。
　　“哈哈哈......”如此一来，本是心情低落的璇也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想到往后又要有许多时日不见，两人便不顾时间地又聊了许多，最后天色都暗了下来，已到黄昏时间。阳春六殿给皇子准备的晚膳也备好了，公孙璇和公孙寅便一道用了。而此时时候不早了，去见莲的计划也就泡汤了，公孙璇也只好打算的明日在忙碌出抽出些时间再去。

　　次日，璇起了个大早，虽然自己昨日有些赌气不愿去向皇帝此行，但出于礼数，又因为昨日和寅交谈后放下了些许，便一早去见了常琰帝，趁着皇帝早饭和上朝的空档，请了个安，也算是辞行了。
　　皇帝并没有十分冷淡，相反，嘱咐了璇许多关于封地治理的巧思，也为璇布置了比来时更周全的侍卫和赶路的物资，更询问了他是否见过皇后。璇在封地，时常记起当年常琰帝因那一起案子便不闻不问地将自己赶去封地的冷漠，如今这样的关爱令他有些意外，心里却也不争气地浮起一阵暖意。
　　或许，做个藩王也是个不错的抉择，何况巴蜀虽远，却十分富庶，民风朴素，又有“蜀道难”的地势优势，是个能长久安居的好地方。
　　公孙璇怀着内心的一阵阵感怀，从皇帝那里回来，在阳春六殿指挥下人整理了一些自己常用的物件。这本不是这个皇子该干的活，但在巴蜀，公孙璇只有一个贴身的小厮服侍，其余的下人不是侍卫就是干杂活的，再加上一个管家，倒是过着和一般的官宦无差的日子，和在宫里的生活比简朴多了。不过衍朝本身便以简约朴素治国，王室都不兴铺张浪费，宫里虽然为了皇家威严，需要有时来点排场，但也不算奢靡。故而虽然在巴蜀过得有些简朴，公孙璇也算不上难以适应。
　　其实公孙璇高估了整理行装的工程量，再加上在他回来之前，下人们就已经完成了一部分不是十分重要的行装的整理，故而还没有用午膳，所有的东西就收拾地差不多了。
　　剩下的收尾工作交给下边的人，公孙璇去了芳芜宫，本计划昨日就该去见见莲，却因为和寅聊天而耽搁，故而趁着没到午间，就先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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