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歌

　　公孙琅和公孙寅查了几日，案件还是没有什么眉目，皇帝虽说没有责怪两人什么，但朝堂上琅和寅频频回答的“没有进展”，以及那岭南王一封封追问何时放出元附的奏折，令常琰帝的耐心一日日地消退下去。
　　终于有一日，在又得到了“没有进展”的回答之后，趁着下朝，常琰帝将琅和寅留在了尚书房。
　　众臣纷纷散去，唯有刑部尚书走在最后，一脸哀色，这算是什么事儿啊，怎么偏偏就在自己任上发生这样敏感的事情？一个藩王子弟被关押在刑部大牢，又偏偏有两个皇子在他头顶上办这事儿，其中一个还是太子。此事成了便是两个皇子的功劳，此事没成倒霉的便是自己了。

　　常琰帝坐在尚书房的上座，公孙琅和公孙寅站在下头面对常琰帝。常琰帝打量了一会儿下头站着面对自己的两个皇子，沉默半响，开了口道：“此案，交由你们查确实是朕草率了，你们俩毕竟没有十足的经验。”
　　琅急忙一个鞠礼，道：“儿臣愚钝，办案不力，还望父皇责罚。”
　　寅也随即行礼并开口：“儿臣空得父皇和太子庇护，办不成事，还望父皇责罚。”
　　“好了好了，此案本就是无头无尾的，你们得此结果也是朕意料之中。”常琰帝似乎并没有为此案拖延至今还没有结论而感到气恼，反而是有些淡定的样子，这也出乎了琅和寅的意料。
　　“说说你们的看法吧。”皇帝又说。
　　“回父皇，依儿臣近几日的调查，元附一向本分，在岭南王府也不如岭南王世子受重视，本就是无争的个性，若一直安分守己，能一生做个富贵的地方公子对他而言也是个不错的归宿，他似乎没有行刺的动机。”公孙琅回答道。
　　这话不错，元附确实没有刺杀常琰帝的动机，一来岭南一带的富庶和平还说得上都是衍朝皇帝给予的，否则一个削藩的旨意下来，岭南王的位置就坐到头了，作为岭南王次子，必然不会对常琰帝有什么仇恨，二来即使元附与那岭南王和世子之间有何外人无法得知的嫌隙，使得元附对岭南没有什么归宿感，那他也还是不至于有什么理由要刺杀常琰帝。
　　“回父皇，这段时间太子与儿臣经过调查也发现，元附手下那几个侍从也是岭南出身，身家清白，一直以来由岭南王府所养，也并无理由参与行刺。这行刺来得实在是蹊跷，就好像是一群与父皇毫无恩仇的人，忽而要来行刺父皇，这不是很不符合逻辑吗？”公孙寅说的，都是这几日与公孙琅一道调查得出的结论。
　　其实，中秋那日，常琰帝、公孙琅以及公孙寅便已然有了这样的想法，那便是，此案与元附应当是无关的，只是到底是何人在操控，又是何人能指使得了那几个元附私人的侍卫，才是案件的关键。
　　“朕早前提醒过你俩，岭南王和岭南世子，也要查！”常琰帝有些严肃地说道，这提醒，也确实是皇帝在前几日得知公孙琅和公孙寅没有进展之时，便告知两人的。
　　公孙琅和公孙寅对视一眼，又转头看向常琰帝，随后向常琰帝摇了摇头。早就查过了，没有一点头绪。
　　“唉......如此一来，元附不得不放，此案还是要查，不过就交给刑部吧，你们两个皇子牵扯在这样一件小事里迟迟无暇抽身，实在是有些不合适。”皇帝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公孙琅和公孙寅也就只能如此赞同了。
　　“好了，你们自个儿还有什么事儿便去做吧，朕也要批折子了。”常琰帝挥了挥手，让公孙琅和公孙寅散了。
　　“是，儿臣告退。”琅和寅分别行了礼，便往殿外走去。
　　突然，公孙寅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顿了顿脚步，不知是否该告知常琰帝，又缓缓回了头，看了一眼，只见皇帝已然在聚精会神地批起了折子，并未发觉寅的迟疑。
　　琅察觉了寅脚步的停顿，便也停下来疑惑地看着他。寅忽而回了神，发觉琅用探寻的表情看着自己，怕常琰帝发觉，便拉着琅忙走了出去。

　　“你怎么了，可是想起来什么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不能让父皇知道的吗？”出了大殿，琅便忍不住追问。
　　“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你可还记得那元附在中秋夜宴上的样子？”公孙寅犹豫了些许，但没沉默多久，也就决定不隐瞒公孙琅。
　　“元附？什么样子？”琅本没有在意许多，但经过寅如此一问，便努力地回想起来，于是，他便记起了那元附在见到死在御花园中的侍卫贴身的物件时，那哀伤的眼神，以及被押下去时要回那物件的请求。
　　“大哥你想啊，”公孙寅和公孙璇自小便与公孙琅一道同居宫中，直到十几岁才分开，故而关系匪浅，即使是封了太子，私底下也都唤作大哥，“那日元附显然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哪个人被冤枉了不会拼命为自己伸冤？这元附的表现是不是有些怪异？”
　　“确实略有些不寻常，但.......这又意味着什么呢......”公孙琅也觉出那日元附的怪异神情，只是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大哥，元附出狱那日，我想去送送。”公孙寅认真地看着公孙琅，说道。

　　次日清晨，元附还浑浑噩噩地躺在刑部大牢刑房的地上。虽刚入秋，天气也不算十分严寒，但大牢湿气重，又常年不见天日，刚入大牢时，元附就已经凉透了全身，在这待了好几日，他已然习惯了这样的温度，但实则是每一寸肌理都因失温而麻木了。
　　这天一大早，元附就醒了，这样的环境下，潮湿和寒冷使他无法入眠太久，原本在养尊处优的条件下待习惯了的细嫩皮肤也经过多日的蹉跎显得有些青白无血色。
　　几个狱卒过来打开了牢房，对元附说道：“元二公子，皇上有旨，放您出去了。”这几日虽然条件艰苦至极，但好歹常琰帝说明了，此案还没确定凶手，要待调查过后才下定论，这元附只是暂时收押，又因为他毕竟还是藩王子弟，故而刑部大牢里无论是审讯还是收押，都无人敢给元附吃什么苦头。
　　元附听言愣了一下，算了算日子，这案子也已然调查十多日了，是有什么结果了？思及此，元附心中燃起了些希望，便用手撑地站起来，但又因为筋骨的麻木，动作及其缓慢而笨拙，那狱卒想去扶一把，又被元附尚存的自尊心拒绝了。
　　元附缓缓地站起来，在这里待了几日，腿脚已经有些僵硬了，只得一瘸一拐地向外头走去。
　　走到牢房的出口外头，元附才发觉，原来不过是初秋时节，外头也没有那么寒冷，只是牢狱之中冷得出奇，而心中的严寒也是无法阻挡的。
　　元附见岭南王府的马车以及一向在自己身边服侍的小厮已经在外头候着了，不过他们似乎站得有些远，元附故而才发觉了有个人站在距离自己比较近的地方。
　　“二皇子？”来者正是公孙寅。
　　“这个案子与你无关，父皇其实心里有数，拖了这么久才放了你，也不过是给众人一个交代......”公孙寅走近元附，边说着，边扶起了这个摇摇欲坠还支撑着要行礼的人。
　　“太子和二皇子查案辛苦，劳烦了。”元附没有多少表情，清白这件事已经不是他最想要追求的了。
　　公孙寅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个匣子，递给元附：“那日父皇答应你，查完案子便还给你。”
　　元附眼里忽而有了些光芒，忙接过匣子打开查看，果真是那件中秋夜宴被呈给皇帝看的利器。
　　公孙寅见元附神情有了些缓和，便想要道出了心里的疑惑，又怕太过直白，因而想先旁敲侧击地问一问，便拐弯抹角地问：“我练过好几年武，却也算不上精通武学，敢问这是何物？可是何特别的武器？”
　　“是件暗器，是......”元附张了张口，显现出了哀伤的神色，又陷入了沉默。
　　公孙寅见此，没有追问，也不出声地站在元附面前。
　　元附沉默半响，回答起了公孙寅的问题：“此物，是我设计，送给他的。”回了回神，又解释道：“故而这暗器上有我的标记。”
　　公孙寅有些讶异，原来元附还有设计暗器的才能。但此时他更想要追问的不是这个，而是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你所言的，他，可是那死在御花园中的你的侍卫？”
　　思及那日的事情，元附眼中有了些绝望和哀恸，半响，这些情绪又汇成决绝和无奈。元附点了点头，道：“正是，他十三岁时便成了我贴身的侍卫，若说我们是一道成长的，也并无不可。”
　　公孙寅了然，想必此人是公孙寅在心中是十分重要的，这样一个人，忽而没有原由地要去刺杀皇帝，还没有留下任何消息地就这么死了，换作任何人都难以接受，而如今的元附如此受打击，想必两人往日的情谊是极其深厚的。
　　“只可惜，他是戴罪之身，如今尸首想必已经在乱葬岗埋了吧。”说这话时，元附没有看着公孙寅，而是将目光移向了远处，迷茫的神色使人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不知道他在思索什么，只觉得此人单薄的身形在这秋日的风里微微晃动，好似无欲无求，又好似这样的无欲无求全源于他内心深处难以掩藏的孤独。
　　公孙寅有些出乎意料，即使是再感情深厚的主仆，那人毕竟只是侍卫，元附在伤心，如今竟然关心起他的身后事。难道他们的关系，并非仅仅是他人看到的那样？
　　公孙寅忽而有了一种想法，但此刻他已经不愿再追问下去了，因为他知道，每一句追问，都是在往元附心里深深地扎刀子。
　　这件事情，想必对元附是莫大的打击，但唯有元附自己，才能慢慢将自己从悲伤中抽离出来。倒是唯有这么一件事情，是公孙寅可以帮忙的。
　　“他叫什么名字？”
　　元附听了公孙寅这么说，有些意外，一幅怀疑自己听错了的神情，看着公孙寅。
　　“你没听错，他叫什么？”公孙寅笃定地看着元附，认真地重复问道。
　　“他没有姓，叫阿丘。”说着，元附还在公孙寅伸过来的手上比划了一下那个字。
　　“你身子还得养着，你父王和大哥应当不会很快启程，说不定你离开京城前，我们还能见呢。”公孙寅露出了轻快而潇洒的神情，朝元附挥了挥手，转头往回宫里的方向走去。
　　元附朝那人远去的方向愣了会儿神，岭南王府站在不远处等待的小厮便过来了，他回过神，也缓缓踏上了马车，车夫驾着车，往岭南王在京城暂住的府邸前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