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镖头
山脚的凉亭不知道是哪个年代修的,被往来的旅人商客磨掉了一层红漆,露出木制的内里,亭子的木椅还被蛀了个角,被木板勉强圈住,隐约露出个难看的窟窿。
今日也不知道是哪家嫌这亭子煞了风景,又把那颜色刷了一层,抹得坑坑洼洼,余下的红水撒了一地,气味传了忒远。
谢怜从尸堆里刨出了三个人,挨了三拳头,没有见到山匪的面。
那半天前喊他找睡觉地方的兄弟被刀穿心而过,怎么也活不了,跟随的几个镖师仗着多年的功夫,勉强讨了条命来,这会儿倚着亭子说不出话。
谢怜翻了几具尸体,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随他们坐到了一处。
最后还是活着的镖头先开了口,那是个镖局的老人,从年轻时就跟着老镖头干的,眼看钱攒得差不多就能回家娶亲了,却给摊上了这等事儿。
镖头差他去翻倒的火堆里扒出了半囊酒,借着月光灌了,哑声道:“柳子喊什么,寻那‘青灯手’,你识得?”
谢怜道:“不知。”
“呔”,镖头把酒囊往地上一摔,“失拖咯。”
谢怜在他身旁蹲下,喃喃道:“怪我。”
镖头却道:“命。”
谢怜把头抵在膝盖上,一言不发。
镖头拍拍他的肩:“你说不认得,‘青灯手’就是给他们那藏着。我早些就觉那借水的像是踩盘子,只是没想到柳子靠了牌头,二话不说直接清了。倒是你截了人标回来,不亏。”
可是他没有救到。这世上老谋深算顶上都披了层鼠目寸光的皮囊,专门由着他这种揣着一腔热血去蹚,蹚到仇怨加身,蹚到落荒而逃,也就不相信什么天理昭昭了。
也就再没什么人敢聊悲天悯人了。
镖头叹道:“送一程吧。”
谢怜把脸深深埋进膝肩,模糊地应了一声,半晌,站起身来,半搀着余下两位受伤的镖师走到一旁,道:“那添来的,是什么来头?”
镖头蓄了些力气,摸了个火折子丢给他,道:“使海青子的,裹着呢,不是善茬,怕是打密埝来的。”
北边?他还真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是什么人来。再往北边就是京了,京都之下,再大的手段不也得避上三分嫌?谢怜道:“怎么说?”
镖头支着身子,想来是觉得没什么可忌讳的了,随他换了官话:“口音,刚来时我听了两句,估计是那一镖惹上了不该惹的,赶着灭口呢。”
马早就跑的跑,死的死,谢怜勉强拉离了镖车。那货物倒了一地,被他挨个搬起放好,收拾妥当,继而隐了最后被骗了的结尾,把当时听山匪说的,缓缓复述了一遍。
镖头离了那亭子,远远找了处地方坐下,道:“没见到这等人物,这使剑的也就你一个,是他们押来的吧。”
火折子在谢怜手里转了几圈,他道:“想必是了。”少顷,又道,“这货拉回去,我同总镖头交待吧。”
镖头却骂道:“小崽子揽什么过错,我打不过,辱了名头,这事儿我担着。”
谢怜扯了扯嘴角,道:“如此我定有愧啊。若我不追去,连夜赶路,也不会摊上这事。到底是被我害了。”
“我一直觉得,有什么能帮上一把,就是好的,就自然会有个好的结果。”
谢怜把火折子向前抛去,道:“可是原本好好的事情,却被我闹成这样。”
镖头静静听他说完,突然道:“我和老镖头提过,说你根本不适合留在这里。他一直同意,只是想等你发现。”
他从旁边野地里拾了两根木柴丢进去:“我们护镖的,是为了护主的平安,而你,虽然你没有提过,也不想承认。”
“但你还是想救天下人。”
谢怜勉强道:“是吗?”他五年前辞官的时候,确实抱着这么个抱负。只是过去这么久,他活得磕磕碰碰的,也冷静了不少,甚至想起当年的折子已能发笑,救天下人还是什么的,倒是再也没想过了。
他在朝堂的时候想山河和睦,想天下公正,想人各为所志而活。等到他真的抱着豪言壮志踏进了这个“山河”,他才真的明白,他以前的想法是多么可怜、可笑。
他连自己活得顺心都不能做到,又谈得了什么海晏河清呢?
镖头望着远处的火光,道:“那你知道,你的剑为什么会慢吗?”
谢怜似是想起了什么,沉默了片刻,道:“不论快慢,能杀人不就行了。”
“因为你心中有事。”镖头从地上爬起,无视了他的反驳,“你的剑是难得一见的好剑,不至于不顺手。是你心里有道义,你不想伤人,就像现在,最好的解决方法是我们各自散了,管他什么镖局不镖局,你会吗?”
谢怜道:“不会……这,都不会的吧。”
镖头哈哈笑道:“所以你根本没有想过,回去到底会怎么样,你都认了,是吗?”
谢怜无言。
镖头等了一会儿,连声道:“好,好,好。”他拄着刀,缓缓走到谢怜身边,笑道,“你记好你今天说的,握好你的剑,别让我看见它挥不出的那天。”
天幕之下,火光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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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原2829 后面的分章分到下一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