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赐福花怜]在渊

　　引玉领命而退。
　　二楼又剩了他一人，花城闭目片刻，终于觉得那风吹得凉了，关了窗，在桌前坐下，自顾自对着空气开了口：“他都跟你说了点什么？”
　　“……”
　　片刻，裴茗缓步从屏风后转出，也不惧他未收的煞气，在他对面坐下，道：“你们这是搞的什么事情？”
　　花城指节一下一下叩着桌面，道：“昨天该是有耗子钻进来了。”
　　裴茗扬眉：“耗子？”
　　花城道：“在窗户下面挠了道口子，指头挺尖的，估摸着身量得赶上你了。”
　　裴茗倒吸了一口气，半晌，缓缓道：“那可真是，好大一只耗子，你没抓住？”
　　花城摇摇头，未再多言。
　　“你这……哦对，这个，”裴茗皱着眉，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于是从怀中摸出一物，抛向花城，“你家那口子说要是我拦不住你，把这个给你。还有一把鞘，我给你拿来。”
　　花城隔空接住指环，方才脸上的凝重一瞬即逝，挑眉道：“你是不是吓他了？连聘礼都给我退回来了。”
　　裴茗一阵无言，噎了半晌，保持着最后的风度，委婉地否认道：“王爷，病还是要养的。”
　　花城眉挑得更高，却没有计较，道：“我亲自去一趟。”
　　裴茗惊愕道：“你疯了？”
　　“他不会无缘无故把这东西还我，除非他……”花城摩挲着手中指环，“除非他根本没有把握。”
　　裴茗比了个“停”的手势，拦住他越来越吓人的思路，道：“你可别瞎想了，谢公子本来是说他若是戌时未归，再把这东西还你的。”
　　花城把戒指收好，干脆道：“那现在便是戌时了。”
　　“……”裴茗一时语塞，“好，你没疯。你要再因为他出了什么岔子，他非得疯了。”
　　闻言，花城低低“嘶”了一声，道：“我好不好哥哥他清楚。去杀个废物而已，没事，来人，备马。”
　　花城平常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不过还是明事理知轻重的，裴茗还真没见过他这个样子，瞠目结舌道：“他……你……？不是，我现在可没时间和你开玩笑。我提醒过你了啊，到时候人要是哄不好，我可不帮你。”
　　“……”花城微低着头，表情难得地泛出丝忌惮，嘴角动了动，竟没有反驳，道：“我有数。”又转向一旁侯着的侍卫，“……备轿，找匹快马来。”
　　裴茗“啧”了声，看不下去这大爷变脸的速度，朝他一拱手，深藏功与名，率先走了。

　　大雾茫茫。
　　不知是不是谢怜的错觉，这雾比先前还要浓上不少。待他一问，那诡异的笑声缓缓收了，少顷，雾中传来一个上扬的笑音：“我的人不识礼数，冲撞了谢公子，在这里给谢公子赔罪了。”
　　这声音他能认出来了。谢怜皱眉道：“白无相？”
　　白无相并未露面，声音从他斜前方传来：“看来我和你还真是有缘，我们去那边聊聊。”
　　说是聊聊，却并未指明是去往何处，仿佛是专门要等他的笑话。谢怜试着挥开面前的一小片雾气，毫无用处，仍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白无相在他前方，而他现在面对着的是自己的来路，约定的地方在他的身后，“那边”指的是何处，仅凭这两个字还真不好说。不过谢怜并不想操心这个，前后白无相找他时他一直猜疑不定，若是现在真听话地顺了白无相的意思，恐怕白无相才要起疑了。于是谢怜转身，无视白无相暗示的声音，朝约定的方向继续走去，没几步便出了障雾。
　　那障雾仍是未散，白无相的声音遥遥传来，森然道：“路是你选的，可莫要后悔了。”
　　谢怜脚步可疑地停顿了一下，转过半个身子想了想，若有所思地走了回来——
　　他又钻进了白雾里，在地上摸索了片刻，捡起了因打斗落下的斗笠，拍掉上面的尘土，又小心戴好，道：“差点忘了，多谢提醒。”
　　继而又冲着原来方向，加快了行路的步伐。
　　“……”白无相忍不住好奇道，“前面也是我，这里也是我，你为何执着那地方？”
　　谢怜置之不理，全当他喊的是噪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开玩笑，这里又是雾又是你的人，鬼才在这见你。
　　山中没有岔路，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山路戛然而止，谢怜眼前开阔起来。
　　这山中藏了处洼地。
　　洼地不大，景致倒是颇佳，两面临山，一面临水，建有凉亭小榭之类，想也是处风景去处，只是今日下了雨，只有他一人光顾了。
　　前路已尽，远处凉亭被柳树遮了半面，影影绰绰坐了一个人影。
　　谢怜将手搭于剑柄，一面不露声色地巡视着四周的景物，一边不急不缓向凉亭走去。
　　同他路上遇见的几人一样，今日白无相也着身丧袍，单手托腮坐在凉亭石桌之前，露出半面哭脸对着他，看谢怜走进来，笑着道：“来，过来，我和你讲个故事。”
　　谢怜垂目在他对面坐下，将剑从腰间解下，置于桌上，一手压住剑柄，道：“好。”
　　“年轻人杀气为何那么重，我们是可以做朋友的。”白无相细语道。
　　见谢怜不接话，白无相又哈哈笑道：“你今日肯来见我，看来你查出来，你那朋友真的不是个好东西了呀。”
　　谢怜冷冷道：“别废话。”
　　不知为何，今日白无相比他昨日所见，好像矮了一些，身形也瘦了一些，连声音都清凉了许多，好似一夜间年轻了不少。而他举手投足之间总给谢怜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细想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只得暂时作罢。
　　白无相不计较，凑近了他些，轻声道：“我有一名挚友，我轻信于他，所以他抄了我的家，杀尽了我的亲友。你说，他该不该杀？”
　　谢怜道：“那阁下真是遇人不淑。”
　　白无相脾气出奇的好，道：“好吧，好吧，是我遇人不淑。我后来把他杀了，你说，我做得对不对？”
　　谢怜哪会不知道他想暗指什么，道：“既杀人行凶又求对错，你活得可真是有趣。”
　　白无相嘿嘿道：“看来你听明白了，怎么，是不是觉得这个故事似曾相识了？”
　　似曾相识？青灯手死了，是非对错全凭他一张嘴，白无相鬼话连篇，要他似曾相识？那可还是别了。
　　谢怜道：“这就恐怕让你失望了，既然是你的故事，我又何来似曾相识一说？”
　　白无相不置可否道：“是吗？好吧，我们不讨论这个。我今天过来，可是为了你呀。”
　　谢怜道：“为了我？好，那你不如告诉我你这一路针对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白无相笑道：“这个呀，来，我告诉你。”
　　谢怜配合地歪了歪头。白无相拍了拍他握着剑柄的手，道：“你中了毒，你还不知道吧。不如，看看你的手心？”
　　这又和一路针对他有什么关系？谢怜嫌弃地拍掉他的手，随意道：“我为什么信你？”
　　白无相“哦”了声，道：“你两手手心发痒，若是不管，便会越来越难忍，那人脸会越长越大，越长越大，到时候，可就没得治喽！”
　　谢怜手指微微一缩，道：“放屁！”
　　他本来没有感觉，白无相这一说，他手心仿佛真的痒了起来，谢怜更加用力地握紧了剑柄，用疼痛盖过那阵邪门的痒意。
　　白无相摇摇头，抓住他握剑的、另一只放在桌上的手，替他翻过手腕，抬到他眼前，道：“他给你下了这玩意，你还死心塌地跟着他，可怜，可怜啊。不过，我有一解法，只是不知你愿不愿意听了。”
　　白无相握着他的手腕猛地一拉，将他拽近了自己，在他耳边沉声道：“人面疫杀人可解，杀了他，你就报仇了。”
　　谢怜瞳孔一缩，狠狠甩开他的手，抬手就是一掌，暴怒道：“你想让我杀他？我看不如先杀了你！”
　　一掌打得白无相的面具偏了两分，那人无意扶正，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拉起，桀桀怪笑道：“不要白费力气了，你杀不了我，我杀你倒是轻而易举。”
　　谢怜冷笑道：“那你试……”
　　他不可思议地望着白无相，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他动不了了。
　　白无相收回点在他胸前的手，在他肩侧狠狠拍了一掌，惋惜道：“你既猜出我会缩骨，居然忘了缩骨与点穴为一脉所传，可惜啊。”
　　谢怜被他这一掌推得直接摔在了地上，恶狠狠地瞪着他。
　　这他还真未想到。不过，点穴也分精疏，虽可为一脉，但修习方法大不相同，也皆非一朝一夕可练，白无相既精的是缩骨，那点穴怕是只通皮毛，这下定不了他多久，白无相若不是直接一剑捅了他，那他便可另想计策，毫无可惧。
　　白无相似乎看出他想了些什么，一把从他手中扯过芳心，站直身子，又一手探向脑后，轻松扯掉了系面具的绳子，冲他微笑道：“好呀，不过不是现在，杀你的，也不会是我。”
　　谢怜侧趴在地上，瞪大双眼，动弹不得。地上泥泞不堪，他白衣散了一地，粘了满身泥土，可他没时间担心这个！
　　——那张脸眉目温和，眉眼含笑，看他的目光温柔无比，却让谢怜惊恐万分。
　　那是他的脸！
　　白无相蹲下身来，伸手抬起他的脸来，像是怜悯地叹了口气。紧接着，他头顶的发冠被人抽去，谢怜面前一黑，一张面具从他上方不容抗拒地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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