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我们热爱着自己的宿命。
　　周季田习惯性早早的睁开眼睛，感受着这个冬天难见的阳光和窗户上前天残留的霜露。他光着脚在家里优哉游哉晃了几圈，实在觉得自己不应该辜负了这催人入眠的美丽天气所以一个猛冲又一头扎回尚有余温的被子里去了。突然间脑子里蹦出这么一句话莫名其妙了整个房间，周季田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世界上与他最亲爱最不可言说的存在，我热爱着我的宿命。
　　元宵过后，最晚一批开学的学校也热闹起来了，最晚一批遭人记恨的也该滚回去上班了。这一天每个人都显得无精打采怨声载道，该死的为什么放假的日子总是过得比等待放假的日子快你妈那么多？只有周季田精气神爆棚，一蹦一跳就拱进了检察院，伸了个脑袋进警卫室发现只有个五大三粗的小李坐在那昏昏欲睡，瘪了瘪嘴一下子决堤了似的瘫软着。为毛线林北他丫还不来？！之前也就草草回了一条短信，还他妈是第二天回的，传说中的感情倦怠期么？是不是因为整个假期基本都腻在一起，平时上班也天天看见所以难免会有点视觉疲劳？那可怎么行以后还得互相瞅着那么久呢。周季田笑了，他和林北的未来么，光是脑内一下就兴奋不已。
　　开班第二天林北也没能去上班，这天晚上他终于才回到这个城市的家。他请了两天假多陪了宁婀两天，宁婀一直执意催着他走索性帮他订了机票，虽然万般不愿意但是在得到了“手术时你可以回来陪我”的肯定之后终于放弃了挣扎。
　　有时挣扎是无用的，就像对未来的不可预料一样无力。林北可以装作无所谓看起来淡定但是却做不到心口如一的诚实，他没法开口对周季田说，就如同他没有办法给宁婀一个回答一样。他只能够自我折磨找不到发泄的出口和解决的办法，他迟迟下不了决心迟迟做不了选择，如果能洒脱于世大概才起最大的奢求，他甚至比不了周季田，拿不起放不下与过去告别是得益于他的帮助，那现在关于两人的未来他又该何去何从？
　　他逃避了最关键的问题，从一开始就存在打从头就意识到的却一直一直不停的回避。他想把周季田护在怀里不让他担心太多不让他承受伤害，可是他如今却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他不够强大他空有虚力。他连自己的心都安定不下来，他竟然在不停游弋。
　　“我求你。”这是多么多么狡猾的三个字啊，在这样的时候他的母亲那样苍白地抓紧他的袖口，泪水滴答在他身上灼烧着他的理智，她说这一次我求你。那一刻他几乎要下意识的答应了，好，我不会跟周季田在一起。
　　我放他走我放你走谁放过我自己，林北犹豫了，他愧疚于他的犹豫。他竟然不能够完成母亲对他的要求对他最后也是最初的恳求，他自私了。但是如果他答应，那对周季田将会是多么大的不公平？他做不得他拒绝不得他甚至逃避不得，他左右不是人了，他真的一个头三个大。
　　林北不知道如何面对周季田他做不到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他连电话也不敢打短信也不敢多发一条抵触着上班的到来，他何尝不是在逃避？他厌恶这样的自己，太懦弱太自私太小人。他知道他不该也知道回避了这么久不管再怎么努力继续逃也总会跑得山穷水尽，不管他愿不愿意他也会被逼着下一个决定，而他不喜欢被动的承受。面对当前的情况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有效也是最有价值的判断，要使利益最大化团体受到的伤害无限趋于零，而自己永远是最后应该被考虑到的，这是一个特种兵应该有的基本操守。难怪不得他失败了，林北自嘲着，现在他就做不了决定。
　　林北很早就醒了其实他也压根儿没有睡得多熟，眼睛下的黑眼圈浓墨重彩一般，他拖拖拉拉硬是等到上班前一分钟才滚进检察院，别开了和周季田碰面的任何空隙，起码先让他适应一个上午好好想想怎么才做得到自然地和周季田吃中饭。他以为鼓起勇气来上班是他面对现实的表现了，这个时候的林北没有意识到，装作自然地和周季田吃饭本身就是一种躲藏。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样。朋友、亲人、爱人之间的吵架和摩擦，我们可能会选择冷处理，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但毕竟发生过就是不容置疑的事实，所谓抹杀掉错误也不过是另一种秋后算账罢了。
　　这个上午大概是林北从事保卫工作以来度过的最快的一个上午，他连一个问题都没来得及整理清楚只是不停地和自己兜圈子。他想，不然干脆把这些统统都告诉周季田好了？这样子他就能知道周季田的态度说不定他可以帮自己作出决定呢？想也只是想想而已了，他做不到把决定丢给周季田去纠结，又怎么可能忍心让他决定自己要不要被抛弃。虽然笑着但不代表不会痛，自己应该承受的痛苦为什么还要拿去折磨另一个喜欢着的人来让痛苦翻倍呢？直到来找他吃饭的周季田站到他的跟前，小别未见得脸上全是惊喜和兴奋，拉着他的手把他拽下来，回过神才看到周季田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范忠卫。直到这个时刻，林北还是昏天黑地的一片混沌，但是他有意识的觉得也许一切都快要明朗起来了。
　　“你怎么今天才回来上班呢？是不是有什么事啊。之前给你打的电话你也没有接，短信也就回了我一条，要不是有那条短信我都要报警了。”周季田哈哈的边笑边询问，这些问题的答案本身对他来说实在没什么吸引力，看到林北好端端的坐在自己对面吃着饭看起来和以前一模一样，当下再没有比这个更重要更让他开心的事了。
　　周季田下午休假，本想陪着要补上晚班的林北却被对方好说歹说劝回家去了，林北也答应他一下班就立刻回家里去还会在路上给他买想吃的麻辣烫。我伪装得真好，林北应该沾沾自喜，竟然都完全没有被看出来任何异样。可是问题没有任何进展啊，再见到周季田只会让他更加移不开眼放不开手罢了，在转念一想到宁婀，又加倍的愧疚。承诺是伤害，拒绝是伤害，躲避是伤害，为什么就没有两全其美的方法，为什么就不能只有他自己承担伤害？同样的问题再责问自己大半天就有用了吗？呸，什么意义也没有。直到下班，看到来敲门的早些时候被他忽略了的范忠卫，都让他有一种救赎感。“那个，说起来很奇怪哦，其实我本来有些话想和你说……”范忠卫脱下他不太厚的夹克外套搭在手上嘴里叼着快要燃尽的烟头说话含糊不清。“但是更让我奇怪的是，我现在看到你的样子，好像你也有事想和我说……不然找个地方？你先来？”
　　“我才不。”我才没有。林北自己都反驳不下去了，反正这人都等到这时候了，给他个机会吧。“走呗。”
　　所以这两个关系莫名其妙的人，第二次单独坐在一处，就选在给周季田打包麻辣烫的店里，想必也还是因为同一个人同一种原因的担心。
　　“所以你确定真的没有话想先说？”范老头难得有点局促地抠抠后移的发际线。“不用不好意思的，虽然我们确实没那么熟，你可以把我看作一个普通的长辈……”
　　林北摆摆手，他仔细想了一下，可能自己是实在憋着所以见人就想倾诉但是这事儿现在还真没到要病急乱投医的时候。“倒是你是肯定有什么事儿的，你直说吧。”
　　“啧。”范忠卫伸手又在烟盒子里掏了掏，里面就只剩一支烟了，他知道林北也是个不抽烟的主，干脆先忍忍，过会儿再抽。“咳，这我还真没想好怎么开口。”
　　“得了吧，我看你也不能什么都没想清楚就急赤白脸的来找我，还背着周季田等了我大半天。装什么，说吧，有事让我帮忙？我能帮的上你什么？”林北给自己倒了一杯白水，算了，也别喝什么啤酒。
　　“本来也没想避开季田，可是想了想还是算了……虽说是小事，说是找你帮忙也成……”范忠卫倒是有一点口吃了。“其实你也知道，季田这孩子一直想当检察官来着。却傻兮兮的也不好好考法律，赶着当了公务员，想必现在应该后悔的很……其实几个月前，我就给他联系过学校老师什么的，这事儿我也当面告诉他了，可是他却一直没什么动作。我担心，我想，你应该能知道他的想法，或许，有没有可能，那个，因为你……”
　　林北本来没多好心情，这一番扭扭捏捏的试探，让他更是莫名开始火起来。“因为我？”呵，好嘞，我身边的人哪件事不是因为我？我多么大的福气和运气，竟能够让所有我爱着牵挂着的人，都因为我？“你说这话，到底什么意思？”林北禁不住，敲了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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