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周季田在给自己煮汤圆，发呆地看着几个白色的软球在沸腾的锅里上下翻腾。新闻联播还在放，城市农村的人们都在用各种各样的形式庆祝元旦节。新闻联播是重播，现在已经九点多了。周季田在外面闲逛了很久才回家，还是没有办法做到完全恢复情绪。他很丢人地哭了，在厕所里傻逼似的哭了，然后擦干眼泪来给自己煮汤圆。不管怎样今天是元宵节，就一定要吃汤圆，就像不管今天发生什么事情，明天早上太阳升起周季田就还是要过他的生活做他应该做的事。
　　他怕自己控制不好情绪听着林北的声音就又哭出声来，所以只是给他发了个元旦快乐的短信加个笑脸。
　　要是他问我今天怎么样我才不会回答他的，周季田这么想，不对林北不会问的，他肯定只会回我元旦快乐。
　　他东想西想关了火去摸手机，但是明显他想多了，林北压根儿就没有回他短信。切，周季田假装不屑地丢开手机把汤圆捞起来，坐在电视面前边吃边看新闻直到结束，又回头看了一眼手机却还是没有任何回复。
　　去你大爷的，谁在乎你回不回短信啊？！！！
　　林北站在窗边踱步走来走去，用手烦躁地揉搓着头发，就算深呼吸却还是觉得缺氧，一拳头打在墙壁上也只簌簌地掉下来一点白色粉末。他蓦地蹲下来闭着眼睛手抵在太阳穴旁，感觉耳朵里一阵嗡鸣头痛欲裂，他压根儿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逃避着这么一天。一个少年慢慢成长，他离家、叛逆、摔跤、流血、堕落。他要学会听从长辈的意见，他要学会后悔，他要学会承担责任，他要学会相信人怀疑人，他要学会忘记痛苦，他要学会宽恕，他要学会重新出发，但是他也总要学会告别。
　　和最亲最爱的人道别，最终松开手。
　　林业平在吸烟区的座位上坐着燃着香烟让它一直变短，偶尔才吸上一口，在烟雾和火星中迷茫的看着林北坐立不安。这一天总归是要到的，谁说不是呢？他的心里也没有比儿子通透太多，但是作为一个父亲不还是要伪装无所不能，假装淡定的坐在这里等待着心急如焚。
　　“医生说她都动过两次手术了。”林北说不出来现在的感受，“我却一次都不在。”
　　“年轻多好啊，什么都不管不顾不理会什么感受心情自己想做说走就走谁都劝不住。然后他妈还输的一身狼狈死不要脸的回去，听了那么多次要注意身体却都不问家人一句最近是不是健康。”
　　“罪过一样的没心没肺。为什么一次都没跟我说过，她说不让你就不说？”
　　“醒了。”林业平一句都没有搭腔只是远远盯着病房里面，直到护士向他们走过来他才熄灭烟头示意林北走在前面。
　　宁婀眼睛还是眯着的，素颜的脸比起前两天来憔悴了很多竟然像一夜之间白了头的苍老。林北每走一步都觉得腿生疼发软，但还是尽最大的努力赶在她睁开眼之前站到她的面前。宁婀迷蒙地看了孩子他爸一眼，林业平就自觉的掏出打火机来“我，我再出去抽根烟。”林北想开口说少抽点今晚上都抽掉大半包了，才后知后觉地理解到这是一种想安安静静单独谈话的暗示随机明了地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弯着腰身体前倾尽量的靠近宁婀的方向。
　　“妈……”林北拉起她的手突然觉得两个人都苍老了很多，竟是他从来未曾想过的。上次见面是多久，少年的林北还一腔热血要撒向国家部队，那时候这个女人只是笑着不阻拦不强迫尊重他做的选择，即便是眼睛通红热泪盈眶也从不流下来，其实母亲要比她看上的温柔去坚毅的多。
　　“小北啊，你知道妈妈……生了什么病吗？”宁婀微笑，用力反握着儿子的手尽管在不可抑制的颤抖。林北觉得手心一痛，他猜得到却不敢说也不敢想。 “嗯。”他只能这么答到。 “是什么？你说说是什么？”宁婀眼神直直地看过来落在她的孩子成熟了太多的眉间。林北不自在地低下头不回答，支支吾吾慌乱中又握紧了手。 “没关系的。”宁婀觉得好笑用另一只手拍拍把她捏的紧的发痛的黑爪子。 “是食道癌。”宁婀说着坐起来林北浑身一颤然后立马往她后面塞了一个枕头垫着。 “坐这里。”宁婀拍了下床边的位置让林北面对面坐上来。
　　“是第三次发病了，你走的后一年就发现了，做了手术之后痊愈。可是有的人做了手术十年才复发，有些人五年有些人可以撑三年，可是为什么我才过了一年就又发病了呢？你说是不是老天爷在催我，让我快点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不。”林北一直低着头不睁眼。“你知道第三次了对我来说是什么意思吗？能量总是在不停的被消耗的，蜡烛点燃了就算你把它吹灭了可是一次又一次的火光，蜡烛总有消失的一天的。” “不是。”
　　“能再见你一面是我最开心的事情了，之前跟你打电话知道你会回来我高兴的不行，所以撑到了现在。我不是有意要瞒你，只是我希望我们能一起再度过最后的这个年，我希望你笑着对着我，好像你小时候的那个样子，好像你从来没有离开过。真的足够了小北啊，真的足够了。”宁婀手搭在林北的头上轻柔地磨挲他的头发。如果你心无所牵挂是否就能视死如归？愿望得到满足了是不是就再也不会懊悔？怎么做得到，家人还在怎么能够洒脱的放手，可是能怎么办呢，命运到此为止生生的要将你从中抽离了。
　　“不……”林北蹭了蹭那熟悉的手温，浑身无力感觉被抽空了一般。“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小北。”宁婀抬起他低垂的头。“我的孩子在外面奋斗，他在经历风雨为了他的追求而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我又怎么能成为他的绊脚石？”林北不住地倒下来伏在宁婀的怀里，死死的压着悲伤不落下眼泪只默默收紧了怀抱。
　　“不是这样的，怎么可能会这样。” “没关系的，小北啊，听妈妈说。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主见最后总会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你的未来一直都在你手里握着，看你做什么样的选择。周季田是一个很好的孩子，那天晚餐的时候是我过分了问了那样的问题。” “不。”林北觉得自己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一个字，不是这样的不对不正确这都是假的，满满的全是抗拒，排斥这现在发生的所有一切。
　　“听我说小北，不要倔强，听我说。你的父亲他很爱你，他不会再像你小时候那么专制不通人情了，有什么事多跟他说说他不会阻挠你的选择的。他看不出来但是我知道，你喜欢周季田那个男孩子吧。”林北一僵，他没想到宁婀会主动提起这件事。“没关系，不要紧张。”宁婀笑笑在黑暗里显得特别苍白憔悴。“他是个好孩子，我知道他帮助了你很多帮你从过去解脱出来变得更加成熟，我好像没有反对的理由不是吗？”林北应该为这句话而高兴吗，他早猜到宁婀会喜欢会认可周季田的，可是此时此刻却找不到高兴的缘由了。宁婀把林北从怀里拉了一把让他坐起来，伸手摸着他的脸庞，再开口竟然带着哭腔。
　　“我的孩子……小北你长大了，成熟了……可是在我眼里你不还是个孩子吗？你终究不还是那个会耍赖又不听话的孩子吗，我的孩子。”宁婀快要哭出声来。“我一直都支持你所做的所有决定，因为我爱你所以不逼迫你不想给你压力，我知道你长大了，你也知道怎样做才是对自己好。”
　　“五年前我没有拦过你。”
　　“我希望你过你想要的生活。”
　　“可是现在，林北。”
　　“我求你。”
　　宁婀猛的咳嗽喉管的异物让她的声音再也不复以前的清亮，而是一天更比一天的沙哑。林北觉得全身冰冷，他的世界有了裂缝，他的天空在崩塌。
　　但是林北挺直了脊梁，他要撑住。天塌下来不管其他不管任何理由和借口，他也要撑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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