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倒也不是针对任何人的责怪，人被左右为难逼到了一定地步，总是想着能怎么爆发一下倾泻情绪。也许狂吼狂叫了以后，就清醒多了呢？就可以做出“更好”的决定了呢？
　　“我不想和你说了，你先走。”林北打断了范忠卫的话，他想伸手去拿烟盒里那根剩下的烟了，不会抽烟怎么不能抽了？他现在不也得硬着头皮处理他根本解决不了的事情吗？“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需要时间自己冷静地想想。不过你要清楚，周季田年纪不小了，也早就成年了，他不需要你来帮他决定和安排什么了，你也不用有那些过分又多余的担心。你走吧。”林北别开头不去看范忠卫。后者撇了下嘴像是不太服气被一个毛头小子给训斥了几句，但是也不好回嘴。“也许是我想多了吧？我想我也没有误会什么，不过我刚才要是真的说了什么过分的话，还是要和你说声对不起。”范忠卫站起来抖了抖外套。“确实挺抱歉了，本来是想和季田谈谈的，看到你的时候又改变主意了。我总还是对他狠不下心说什么重话，也只有，麻烦你了……”“也是。”林北收紧了拳头。“只有对我才狠得下心。”
　　“如果我猜的没错，如果有其他办法，我也不愿意这么做。”范忠卫捡起桌子上空空的烟盒，抽出那最后一支烟放在嘴里，手却突然有点颤抖。“周季田这个孩子他真的，他真的受了太多苦了。好不容易有了今天，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他未来还要继续遭受什么重大的打击。”“你怎么就知道让他离开就一定是对他好？你凭什么保证？他的人生就一定会过得越来越好？全部照你设想的那个样子？“林北终于转过了头，眉头皱的死紧，拳头的关节都被他捏的泛白。他回想起自己年少的时候，面对极力反对他追求梦想的父亲，他也曾这么问过。“你们这些大人！就是口口声声的说是对我好为我好，我怎么没有感觉到！你只是想让我按照你的想法和规划生活罢了，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想法到底是什么！所以我的喜好我的追求我开不开心就是一点都不重要对吧？我不想做你的傀儡！你根本没有办法保证你给我的规划就一定能让我生活的更幸福，我也没有办法保证，那么我为什么不去做我真正想做的事？！”年少轻狂的发言，曾经把林业平气到站不稳。今天，他又转头冲范忠卫问了一遍，话一说出口只让他更觉苦涩，看看自己的结局，他还真的不能够再如以前那般无惧无畏理直气壮。
　　“你们这些小孩，好像就真的一定要不撞南墙不回头。”范忠卫又取下烟直直看着林北的脸。“我们做长辈的，年轻的时候没人提点也没人管我们死活，摸爬滚打吃尽了苦头。现在是真的不忍心看到你们受苦，所以才总是想让你们别走弯路。”
　　“可是我不走我怎么知道。”林北不愿意松口，即便他知道自己早就没有那么坚定。“你不让我们去摔跤，我们怎么知道什么叫痛。”“你就这么傻一定要摔得头破血流才知道什么叫痛？等真的发生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一切都晚了！”
　　“是。”林北咬咬牙。“我真的就那么傻。”傻的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可是我要这样继续傻下去吗？带着周季田一起傻下去？
　　“不，我不觉得你傻。你明白这一切利害关系的。”范忠卫终于点燃了那支烟。“我知道你们年轻人比起我，讲义气，重感情，我也知道你为难。不过你心里清楚吧，你心里再清楚不过了吧。如果你们真的在一起了，要这样一直在一起，你们需要面对和承担些什么？”这是今天晚上范忠卫终于挑明了说亮话。“周季田如果还想在检察院往上走，他如果真的还想当一个检察官。他不能和你在一起。我接不接受理不理解我今天根本抛开来不谈，你知道现在是个什么社会，你也知道真实生活中人们的接受程度到底怎么样。周季田，他九岁的时候就开始活在别人对他的指指点点中，我相信那种滋味他品尝得足够深刻了。”范忠卫深深吐了一口烟，果然还是抽着烟让他更能开口说出这些心里话。“你一定要这样吗？让他让你，还有你们的家人，在接下去的日子里永远活在别人对你们异样的眼光里？尤其是在检察院这样得地方？”
　　林北死死地盯着范忠卫，气到发红的眼睛也看得他心里不忍。“我之前说过的，对不起，我再说一次好了。”这样来逼这个孩子，也真是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个人。可是，对着林北说出来这番话再难，也比对着周季田说一遍简单千万倍。不说，让他更难。
　　“你之前也说过了，你就是觉得周季田他只是小孩子胡闹。我也说过了，他是成年人了，他能够分辨出自己的感情是什么是怎么样的。我们也已经不是会胡来得年纪了。如果我们做了同样的决定，我们自己能够承担后果，我们可以一起解决会遇到的所有问题，不用你瞎操心！”林北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反驳，他声音越来越大，他想要盖过那不知道是谁的冷笑。“天真”，“幼稚”。店里的另一桌客人和老板偷偷地看了过来。
　　“你能够保证？”范忠卫终是不忍心再说。“三年，五年，十年。我不懂你们的感情，我老婆死的早，我不懂这感情能持续多少年，能让我有信心面对流言蜚语多少年。你能够保证什么？你总要有信心保证点什么吧。”
　　婚姻，为什么会发生在两个陌生人之间？如果不是传宗接代，如果不是被逼无奈，如果是为了爱情。到底到什么时候你会选择跟眼前这个人结婚？大概就是，喜欢他喜欢到觉得余生不想再亲吻其他人，没有办法去想象和他分开的样子，更为重要的是，清楚未来三十年，五十年，哪怕会有天塌下来那么严重的困难，自己也一定不会放开他的手，和他一起面对所有的痛苦快乐。就算死亡，也想要去闯一闯。有那么一刻这样坚定，就是一个普通人能够承担的永远。
　　“保证什么？”但是林北，他没有信心。不管是牵着周季田的手面对所有困难的信心，还是周季田会爱自己十年二十年永远爱下去的信心，甚至连小小奢望这种未来的勇气，他都没有。这个时候，轮不到范忠卫，他自己都红着眼笑了。“呵”的一声，那么轻柔，轻柔到没有别人能听见。那么沉重，沉重到已经让他坠下深渊。
　　“你走吧。”林北一下子颓下了肩膀和脑袋。“你烟都已经抽完了。”
　　范忠卫深深看着林北的后脑勺，想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有那个安慰的资格。他直接转身走出麻辣烫简陋的店门，把不能再短的烟蒂吐在地上，用脚碾了碾熄。抬头看看“林记麻辣烫”昏黄的小招牌，再深深得突出一口寒气。
　　“好冷啊，这个初春。”穿上夹克，还是没有再看林北的背影一眼。
　　“您之前选好的菜。”老板娘还是小心翼翼地过来询问。“现在要煮了吗？”
　　“恩。”林北坐直了身体，神色如常。“普通辣，我打包带走。”
　　“好嘞，您稍微坐一会儿就好。”
　　林北怎么没想过？林北怎么会不知道？被路上莫名地年轻女孩男生悄悄偷看的时候，不经意听到议论的时候，虽然那些大多都是善意的，那些玩笑也一点也不刺耳。可是他那个时候就会意识到，他想得到的，总会有更多的人，用那种瞧见怪人的眼光，用那种避之不及的动作，用那些不再是善意的语言，冲着他们，冲着周季田而去。他用力的把他抱在怀里，但是却不能真的保护他不受到一点伤害。
　　也许周季田不介意呢？也许其实周季田也早已经做好了和他一起面对未来的准备，也许周季田反而，比他林北更善于处理和消化这些眼光。可是他怎么忍心。哈，他怎么忍心去想周季田会用什么样的表情说“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问心无愧就好”。周季田为什么要承担这些呢？像范忠卫所说的，他从来就没有真正做错过什么，为什么是这个孩子一直以来，要自己学会坚强地面对这个社会对他的所有恶意。为什么他还要亲自带着周季田，继续走这一条坎坷的路。他真的能够做出最基本的保证吗？让周季田幸福，让周季田快乐，让他能够不再承受会让人崩溃的压力。毕竟如果，如果真的没有林北。周季田会不会爱上一个和他一样天真，坚强，优秀的配得上他的女孩子。他们会结婚生子，他们会幸福一生。他会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收获着普通的幸福。起码不用像这样，和他在一起，然后必定会受伤。
　　也许是从宁婀说“我求你”的那个时候开始，自己的心就动摇了。林北这么想着。那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即使是宁婀啊，即使是那么疼爱纵容自己的母亲，她也不能接受。她也费尽心力的，握住自己的手，开口说他们不能在一起。其他人？也许其他人都不重要吧。也许其实每一个说“为了自己而活”的不羁少年，都苦苦地挣扎在“他人”的眼光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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