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途

作者:Tinok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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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失的心跳 四


      生命中曾经有过的灿烂,原来终究,都需要寂寞来偿还。——马尔克斯《百年孤独》

      来人带着副不透光的墨镜,拉开车门走下车来,人长得堪称高大英俊,穿着身黑衬衫,袖子挽到手肘。这种宽大墨镜,有的人能戴出霸道总裁的酷帅,有的人却只能戴成阿炳,而眼前的这个帅哥明显属于前者。他冲着沈晔吹了声口哨:“走吧。”

      陈英的眼睛几乎闪出了星星来,看着沈晔“哦”的一声,十分顺其自然的坐上了副驾驶,心中那撮少女心倏地死灰复燃,泛起了粉红色的泡泡。

      帅哥把墨镜往下一压,露出了一双墨色的眼眸来,嘴角微微上翘,冲警花抛出一个迷人微笑:“美女,一会要是有人来问,你就说你们沈队被一个叫Keven的帅哥给拐走了。”

      陈英一脸莫名其妙,抬头望了眼苍茫的晚霞。顾副队早就溜号了,同广大市民同胞去抢夺地铁上稀松的几个位置,她抬腿正想往车站溜达,就看见他们沈局气势汹汹的跑了过来,这老头老当益壮,兜头问了句:“小陈,你们沈队人呢?”

      沈局年过五旬,也是个脾气火爆的主,单看他一手调|教出的邵主任就可见一斑,都是一脉相承的“老古董”,别看平日里风度翩翩的像个大学里的教授,脸上总带着几分颇具六根清净的笑容,急起来照样能不带脏字的骂人全家。

      陈英平日里时再伶牙俐齿,搁老局长面前也得收敛一些,指了指雷克萨斯快要消失不见的车尾灯,来了一个祸水东引:“被一个叫Keven的帅哥带走了。”

      老局长登时吹胡子瞪眼,出离愤怒,毫无预兆的发了火,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岑-凯-文”

      陈英十分敏锐,立刻意识到气氛的不对,觉得有股小阴风钻了进来,冲老局长笑出张情非得已的苦脸来:“沈局,我突然想起来家里煤气忘了关,我这正上赶着回去,明日再来和您老请安。”还没等老局长反应过来,就脚底抹油的跪安了,头都不回。

      这边沈晔无语地看着司机笑出了万语千言,雷克萨斯“嗷”的一嗓子窜了出去,驶上了宽阔的柏油马路,险些和前头那辆车发生刮蹭,沈警官的一头乱毛“蹭”地就炸了起来。

      好在司机并没有直接无视边上人面上细微的变化,忙不迭收起了那一身贱气,人五人六的开口说:“哦,想吃什么?晚上我请。”其思想觉悟堪称出尘。

      “省省吧,看见你我就饱了。”沈晔不甚在意的往后一仰:“你怎么来了。”

      岑凯文在十字路口处踩下了刹车,巨大的SUV稳稳当当地停在距离人行道外不到十公分的位置:“我今天中午看见网上那照片了。”

      沈晔抬眼瞧了他一眼,一声简单的“哦”从他鼻腔里闷闷的发出,没有一点惊讶的意思。

      网吧虽然不是什么违法犯罪的地儿,不过也称得上鱼龙混杂,三教九流齐聚,什么消息传得都会比别处快上三分,再加上姓岑的也是一线刑警出身,对有关违法犯罪的事情反应得比谁都快,要说没听到点风声未免矫情。

      他原本还想问一些八年前的细枝末节,不然也不会上这车。不料刚酝酿出点和此人正常沟通的耐性,信号灯却十分不给面子,悬在哪儿一闪一闪的由红转绿。此时正赶上晚高峰,SUV只是稍稍犹疑了几秒钟,后面催命似的喇叭声响成一片,隔着车窗生生将他的话憋会了肚子里。

      沈晔不自然的换了一个坐姿,眺望着城市灯火通明的夜景,万家灯火都像是铺散在画布上的点点星辰。两人挤在狭窄的汽车前篇,相距不过两掌远,却都是沉默的一言不发,仿佛中间拦着一道谁也看不见的鸿沟,冰冷而又厚重,直叫人不敢用手心去踏足。

      其实沈晔一直不太明白要怎么和这位师兄相处。

      他既可以和带着有色眼镜的老刑警在犯罪现场假客套,可以褪下温柔的面具和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在审讯室里斗智斗勇,也可以坐下来和受害人家属面谈一整个下午来安抚他们的情绪。

      沈晔仿佛天生就带着无数张面具,对各种人际交往场合天赋异禀,惯常“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用不同的神态甚至是肢体语言去面对大千世界,以及其中形形色色的人。

      偏偏岑凯文是一个异端。

      不论是他精心织就的画皮,还是常年生长在优渥环境之下,十年如一日的好涵养,在此人面前都跟纸糊的似的,一戳就破。

      笔直宽阔的双向车道将车流区分的泾渭分明,一边是在早出晚归的洪流中激流勇进的城市白领,路况堵成了一锅粥,煮粥人的品位还颇为繁杂,五颜六色,车队排成了长龙,不时还会有不怕死的“搅屎棍”在里面见缝插针,最终的结果就是造成一场“一个也跑不掉”的交通闹剧。

      与车道那边的水泄不通相比,另一侧车道则通畅许多,不时有几辆豪车擦着最高限速的边飞驰而过,嚣张的汽车引擎声呼啸,他们大都是冲着午夜场往核心商圈奔的富二代们,齐齐亮相又不知引得对面多少人市侩的牙酸。

      跟那群不要命少爷们比,岑凯文的车技堪称稳重,他不远不近的把车停在了核心商圈的最外层的一水儿的高档住宅区前,透过两栋公寓楼之间的空隙可以看到这其中的草木俨然,地产开发商为了博人眼球,甚至不惜成本地在寸土寸金的商业区里开辟出一片人工湖泊,养起了天鹅,美名其曰“天鹅湖”。

      弄得和个湿地公园似的,却在门口处设立了严苛的门禁,生生在闹市中栏起了道资本的藩篱,仅供有钱人“闹中取静”。

      管中窥豹间,岑凯文就也跟着劳苦大众一起倒起了牙酸,在心中控诉起万恶的资本主义。

      沈晔家的装修偏西化,与其说是住所,倒是更像一个样板间,处处透着不近人情的华贵,厨房窗明几净,锅碗瓢盆堆成一摞子搁在角落,标签都没摘,基本是摆设。

      沈晔在那儿翻了半天没找着烧开水的电水壶,顺手打开冰箱,从里面摸出两灌牛奶,学着岑凯文昨天的语气放到他跟前:“没热水,喏,多喝点牛奶补补钙吧。”

      他在岑凯文面前从不拿人前那套伪装来糊弄人,干脆放弃了治疗,把真面目血淋淋的拿出来示人,一般说不过三句就能“你有来言,我有去语”的进入互相人身攻击环节,鲜少有能好好说话的经验。

      果然,岑凯文痞气的挑起一边嘴角:“小气。”

      “我一向睚眦必报。”沈晔毫不示弱,反唇相讥。

      空气中几乎能碰撞出火星子来,两人都敏锐的察觉到气氛的紧张,不过鉴于接下来还有正事要谈,两人理智的都互退一步,同时闭上了那双遭了瘟的唇舌。

      平日里天雷地火惯了,此时硬生生要干戈玉帛,好半天,沈晔才眉头一扬,把公文包拿过来,抽出两张照片,缓缓说:“我现在有些认同你先前的那个说法了。”

      “八年前警方怎么会那么巧合,从第六位遇害者事发地点找到一枚意外指纹,就好像是凶手上赶着把自己给供出去一样,犯人要是这么有觉悟,为什么不去投案自首,我想请你在复述一遍你所知道的全部细节。”

      岑凯文舒服的靠在客厅的真皮沙发上,乍一看甚至会有一种这人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懒得管的错觉:“当年调查此案的一线刑警现在老的老退的退,但凡活着的都在家颐养天年舒坦着呢,为什么偏要来问我,我并没有参与这起案件的核心调查。知道的要么是道听途说,要么是随口臆测,我猜师弟你总不会说我们比较熟吧,那可不敢当。”

      料定从此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沈晔没有理会他这句不咸不淡的嘲讽:“不过你是唯一一个至今对案子还存疑的,当年你是不是找到了什么线索。”

      岑凯文看着摊开在茶几上的照片,左边是早晨的现场图,他已经看过一遍,拍的甚至要比警方手头的存档还要有艺术感,右边则是一张眉清目秀的证件照。他有一会没吭声,随后他一改方才的懒散坐姿,坐直了上半身,两条长腿交叠在一起,收起了闹着玩似的神情,肢体语言显出了一些正经来。

      “死者于晶晶,C省人,职业是中学英语老师。”沈晔顿了顿,在脑袋里将杂乱的信息分门别类,挨个盖上了“能说”和“不能说”的戳:“案子还没查完,许多细枝末节我也不方便透露,只能告诉你今天早上我们在出事的巷子附近发现一个摄影系的学生,中午那组照片就是他的手笔。根据那孩子的说法,有一个神秘人物在几天前给了他一大笔现金,让他在今天早晨六点到案发现场来拍照。”

      “哦?几天前,这神秘人物还真是神通广大,居然神机妙算到了未卜先知的地步。要么是那个大学生说了谎,要么那个给他钱的神秘人物就是凶手本人,再不济也是知情人,在知道凶手全部计划,甚至是杀人地点的情况下,知情不报,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共犯了。”岑凯文应了一声:“听你这意思,那个少年的嫌疑倒是被你们率先排除了,那把消息发布到网上,故意引起社会关注这事儿就奇怪了。”

      沈晔“嗯”了一声,没有接着说理由,显然这也属于“保密”的范畴里。

      “能让警方短时间内打消对一个人的怀疑,那个人在案发时间内必定是在做一样非常容易被查证的事情,比如说和三五个朋友一起去网吧通宵打游戏之类的,或者……”岑凯文若有所思,竟也能给他猜中个七七八八。

      沈晔打断了此人的发散思维,继续往下说:“还有一件事情,我们在排查时发现那孩子手机里有一个未接来电,拨过来的时间在晚上十点三十,刚好在法医推断的死亡时间里。来源是一个不记名的黑号,不过那小子看着有些缺心少肺的,估计是当时手机调成了静音没有接到。”

      岑凯文敏锐的捕捉到沈晔的话里有话:“你想暗示我,那通电话很有可能是那个给他钱的神秘人物打来的,目的是为了送你们警方一个“凶手”来?”这个猜测太过荒谬,以至于就连他那坚韧的神经都有些当机,当即笑出了声。

      “猜测而已,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如果当晚那小子在案发时间离开了监控范围,他一定会成为警方的侦查重点,还有八年前的案子,凶手能不动声色的成功作案五起,警察连个鬼影都没有抓住,应该是一个相当小心谨慎的人,我不相信他能那么智障,会在收尾环节留下那种低级的批漏。这是猜测,不过在没有确凿证据支持下,咱们在这里说的再玄乎也都是白搭,就是整个刑侦队都相信了,合议庭也不会相信。”沈晔对着无辜的天花板翻了一个白眼,

      “难怪你能同意我的看法,这操作手段倒是和八年前如出一辙,到时候再把嫌疑人秘密弄死,把装着心脏的福尔马林罐子扔进嫌疑人家里,来一个死无对证。你们警方立刻就可以盖公章发声明,说这是一起能以假乱真的模仿案,凶手是一个半大的少年。”岑凯文唇角不易察觉的勾起一个弧度:“让真凶再次逍遥法外,像阴沟里的耗子一样蛰伏在地底,等待着下一次机会来满足他那变态的欲望。”

      岑凯文这一番话说的堪称目无王法,沈晔却头一次没有因为这些话而暴跳如雷,因为这正是他埋藏在内心深处,那最坏的想法。

      “巧合”二字就像一个如鲠在喉的刺,时刻戳着他对这起案子的理解与认知。警方办案一项讲究证据确凿,一开始就将自己放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看待嫌疑人,而有些事情一旦脱去了那身警服,站在一个常态的第三者角度考虑,总会有不同的看法。

      他倏地抬头,眼神中带着些凉凉的光,就见岑凯文好整以暇地围观他们家的室内装修,一边用爪子抚摸茶几上摆放的古董花瓶,一边念念叨叨:“你们资产阶级真是缺了大德了,啧啧啧,腐败。”

      这个人就是以这样一种旁观者的姿态见证着这座城市每天的迎来送往吗?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周而复始。

      “师兄。”沈晔有些动容,声调都放轻松了。这个人看着拽得二五八万,颇有些“世人皆混沌,唯我独清醒”的睥睨凡尘,实则就像是一块大型的滚刀肉,软硬不吃。

      岑凯文应了一声,继续絮叨的说教:“沈警官不是我说你,物质生活的腐败往往就是精神世界败坏的前兆,你说人好好一个古董,你却拿它来插康乃馨,还不如……”

      沈晔:“……”

      他为先前的片刻温情感到不屑,果真是狗拿耗子,直接打断那人不着边际的胡扯,语气冷的能掉出冰碴子来:“既然可能会涉及到旧案,在没有确凿证据出现之前,我就不太方便明里查,你说的不错,当年负责查案的老刑警们大都退居二线,现在都是市局内的高层领导,我总不能无凭无据的戳着他们的脊梁骨,指责他们当年办事不利,都是一帮子废物吧。”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什么事都喜欢往自己肩上扛。”岑凯文不以为然。

      他一直不理解,一个人怎么能倔到这种程度。

      人的身体仿佛是心灵世界的一个剪影,受伤了会知道疼,疲惫了会知道休息,饿了会知道要吃饭,神经系统会将一切感知原封不动的传递回大脑皮层。

      而像沈晔这种人,似乎天生在人格上就不太健全,天生就带着副拒人千里的面具,痛了不会哭,伤了不会叫,没准你那天捅了他一刀转脸还能跟你呵呵笑。

      “总得有人扛,不是吗。”沈晔从旁边笔筒里摸了支能用的水笔,摊开笔记本,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就看见岑凯文上身前倾,站了起来,两人之间那股子剑拔弩张似乎有些缓和的意思。

      “劳驾,我可没有当知心哥哥的爱好,如果你闲的发毛,可以去拜访一下容静的父亲,哦,就是八年前一开始出事的那个姑娘。”岑凯文说:“我所谓的存疑也只是猜测,容静的父亲,也就是容永飞,是第一个报案人,他当年和妻子辞了工作,带着女儿的照片四处寻找,后来又辗转往市局跑了几趟,对我们逮捕的嫌疑人一直持有反驳意见,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认为我们抓错了人。”

      “不过这案子在当年闹的太大,局里迫于公众压力,被上面限定要在十天内破案,再加上当年市局的一把手又是一个出了名的酒囊饭袋,急着要草草盖过去,压根不愿意理会一个悲伤过度的男人,就派了一个资历丰富的老刑警去调节,也就是我父亲。”

      岑凯文说到这里,顿了顿,偏头看了沈晔一眼,意味深长地一哂:“借着我父亲的那层关系,那段时间我与那位父亲走得比较近,他就像一个蜗牛,整日叫嚣着让警方彻查,却又不肯吐露一丝自己调查的细节,一言不合就缩回自己那坚不可摧的硬壳里。”

      话说完,就径直往门口走去,走到一半,他又突然溜溜达达地转了回来,未语先笑,又恢复了来时的一脸贱气,冲沈晔吹了声变了调的口哨,指尖状若不经意的划过他的唇角:“对了,少爷,你大半夜邀请我来你家做客,孤男寡男,我现在可以禽兽了吗?”

      沈晔对着无辜的水晶灯翻了一个白眼,这明显是一句不入流的调侃,却扰乱了他烦杂的思绪。

      这位含着金勺出生的大少爷打小便特立独行,从孩童时期开始就对自己的金勺子嗤之以鼻,高歌猛进地直接迈步进入了青春叛逆期,把他老爹气得不轻,并且在与自家老爹的“亲切交流”中习得了金刚不坏之唇舌,在冷嘲热讽以及毒舌上,深的其父真传。

      他微微一笑,只可惜是一种不入流的皮笑肉不笑,伸手隔开此人不规不矩的右手,条件性地往后退了两步:“师兄调戏我不要钱是吧。”

      不料那人压根把他说的话当空气,恬不知耻地又凑上前,在他耳边轻声说:“哦,我说少爷,明天早上送你上班,记得纡尊降贵的走出来,你们这破小区门禁也忒严,整的跟总统府似的,没事找事。”

      沈晔觉得耳朵根子有点发痒,怀疑此人假公济私,变着法子的占自己便宜,心中将“小兔崽子”编排着骂了好几十便,忍无可忍,刚要冷嘲热讽出声,就听那人大惊小怪地“哎呦”了声:“师弟,刚刚凑得太近,嘴唇不小心碰到了您金贵的耳垂,请一定见谅。”

      沈晔:“……”

      此人当真是三十六般招惹,七十二般撩拨。

      本着关爱智障,人人有责的革命精神,沈晔将岑凯文请出了自家地盘,隔着门板吐了口气。

      “还是那副德行,我跟他置什么气。”沈晔想着,又坐回了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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