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途

　　午后，闹腾了半天的乌云这才不情不愿的散开，难得晴空万里，整个潼城从一种诡异的闷热切换成了烈日炎炎，空气中热浪氤氲，几乎能把人烤出油来。

　　几个打扮入时的女大学生受不了这太过热情的盛夏，沿着空寂的街道走了一会儿，看到路边上有一家网吧，纷纷提议要进去避暑。

　　“怎么怎么，你们也看到今早的那篇帖子啦。”

　　“对啊，不过网上比这危言耸听的事多了去，谁知道是真的假的啊，PS的吧。”

　　“这次好像靠谱，我一个学刑法的师兄有熟人在公安局上班，和我说这事千真万确。”

　　“真的吗？挖心脏耶，这得有多大仇。”

　　“嘘！”其他的女生给了她一个白眼，咋咋呼呼的女孩赶紧捂住嘴，意识到自己声音太过洪亮，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几个人推门走了进去，迎面而来的冷气让女孩长长舒了一口气，伙伴们正聊得兴起，她低着头缀在最后面，不小心迎面撞上了一个十分养眼的帅哥，赶忙道歉，抬头时眼睛都有些发直。

　　帅哥突然被美女投怀送抱，有些反应不及，嘴里的烟都落在了地上，他看上去十分心疼，不过也没有过度伤春悲秋，转手从兜里又重新摸出烟盒，冲那个冒冒失失的姑娘招招手，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上机吗？”

　　正是岑凯文。

　　一群小姑娘忙点头，岑凯文歪头找了半天没瞧见网管，只好亲自上阵，往前台一钻就忙活起来：“我们二楼有包间，刚好六台机子，你们是要包间还是散座。”

　　方才撞人的女姑娘梳着高马尾，抬起地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十分赏心悦目，女孩看上去二十岁上下，整个人都洋溢着年轻鲜嫩的青春气，她凑过来替朋友给出了答案：“那包间吧。”

　　“好咧，二楼207房间。”岑凯文麻利的把她们的身份证递了回去，冲着高马尾女孩露出一个迷人微笑，状若不经意的问了句：“你们刚刚聊什么呢，那么投入。”

　　女孩脸颊绯红，小声说：“呃……就是对面安平区昨天出了一起杀人案。”

　　岑凯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绕出前台，往门口走去，一边点烟一边还不忘对那姑娘招了招手，嘴欠一句：“以后走路的时候小心点，万一磕到碰到怎么办。”

　　话还没说完，他就推门走出去了，独留高马尾姑娘独自脸红。

　　岑凯文在门口抽完了一整根烟，这才心满意足的走回去，迎头就见当值的小网管正偷偷摸摸的往前台溜。那小子心理素质卓绝，工作时间溜号被顶头上司抓包，这会儿看见他还脸不红心不跳，面不改色的打了声招呼：“老板，中午吃了没。”

　　岑凯文险些笑出声，绷着一张看似面沉如水的神情走上前，胳膊肘一横，搭在了小网管肩窝处，狞笑道：“孙贼，挺会玩，老实交代，刚刚溜哪去鬼混了。”

　　小网管接了某人没轻没重的一搭，原本半靠在吧台边放松的平衡顿失，整个人顺着吧台壁就这么滑了下去，他匆匆用手掌撑在地上，沾了一手不知道从哪飘来的烟灰。然后他也不恼，起身的时候竟神乎其技地从桌子底下拎出一打饭菜来，笑得见牙不见眼：“这不是怕饿着您老人家，可是赵姐钦点我去给大活买饭的，岑哥你这么野蛮，这个月得给我发奖金。”

　　岑凯文这会儿彻底破功，在旁边没心没肺的大笑起来，两根手指在小网管面前摆出了一个明晃晃的“没门”，招呼了网吧里的一众员工一起享用，六菜一汤十分丰盛。菜香在网吧里四溢，引得上网群众一阵哀嚎抗议，几位熟客就差把那双脏兮兮的爪子伸饭菜里了。

　　“唉，老岑你不厚道，上次帮你抢怪，我挂三回，过命的交情在这摆着，不赏兄弟块肉吃吗！”

　　“去你的！”那位的哀嚎只换来岑凯文一声笑骂，继续吃的心安理得：“那是你太菜。”

　　后排竖起一个中指，被喊做赵姐的漂亮女人倒是放下了饭碗，扬着明媚笑脸冲那人一声招呼：“要泡面的排队啊，一个一个来，本店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惹来一阵哄笑，几个馋的不行的只好乖乖掏腰包委曲求全，不知后排哪位英雄喊了声“奸商”，不过这位英雄的抗议实在是雷声大雨点小，很快就被附近群起而攻之，美女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岑凯文在一旁看的乐不可支，不过他没啥胃口，扒拉了几口就作罢，嘱咐大家吃好喝好后就往楼上钻。

　　网吧的二楼被一分为二，左边的是包间，网吧里有个扶梯可以上去，右边则是个一百来平的两室一厅，上去则需要走专门的楼梯，他本想回卧室睡一觉，突然想到什么，脚步生生顿住，想起那个超短裙大学生的话，就径直就走进了书房。

　　他在电脑上输入了“安平区”“杀人案”等关键词，弹出的界面让他登时就皱起了眉。

　　书房电脑的配置和楼下网吧电脑如出一辙，标配的大屏幕高辨识度，一张高清无/码的女人尸体照片就这样明晃晃的出现在电脑屏幕上，发帖人还为每张照片都渡了一层“哥特系”滤镜，显得十分具有文艺色彩，在刻意调暗的画面下，女人皮肤惨白，胸口上有一排细密的针脚。他的目光凝固在那排针脚上，几分钟后，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岑凯文从兜里摸出手机，翻出联系人页面，也许是他的朋友圈太过简洁，很快便找到了想要联系的电话号码。

　　几声忙音后，电话被接起，那头传来一个略显沧桑的男声：“喂。”

　　“喂，胡叔，我是小岑，有点事想麻烦下您老……唉好，我都有时间--明天上午是吗？没问题，那到时候见。”

　　岑凯文关上电脑，若有所思的走了两步，撸了一把自己那乱糟糟的鸟窝头，冲赵姐打了个招呼，就急忙忙地出了网吧。

　　另一边，市局刑侦队。

　　“刚才分局那边发来消息，把徐春霖的个人信息传来了，那小子根本不是什么富二代，他是潼大摄影系大四的学生，本地人，父母都是园艺公司的白领，是个典型的城市中产之家，摄影系的学费可不便宜，你说他哪里来的钱买那一身的奢侈品？”陈英三步并两步地推开队长办公室的木门，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市局内弥漫着股沉甸甸的低气压。

　　沈晔还没来得及回话。

　　旁边一个刑侦大队的警察一路小跑地奔过来：“沈队，不好了。”

　　那人掏出个平板，没等沈晔吱声就接着往下说：“你看。”

　　“安平区突现诡异女尸，是模仿还是八年前的变态复活？”这个帖子在短时间刷上了各种头条，连带着八年前的‘4.13事件’都屡屡登上话题榜首页，下面附着的是一段链接，已经被删了。

　　“是我们通知网监部门紧急删帖的，不知道从哪弄来的现场照片，照相技术还十分精良，绝对不是用手机随便拍的。”刑警说：“在这。”

　　平板上是一张毫无马赛克的尸体近照，极富冲击力地摊开在屏幕上，拍照水平堪称专业。

　　“沈头，那个帖子的发帖人属于于一个无法追溯的黑号，我们查不到来源。”

　　沈晔脸上带着少有的凝重，站起来冲那个刑警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转身对陈英说：“材料传给顾俭明了吗。”

　　陈英点头：“顾副队正在审问那个徐春霖，资料刚发来我就让小张送去了。”接着她又忍不住嘴欠一句：“老大，网上传的热火朝天的那几张照片，是不是就是那小子拍的。”

　　“看着像。”沈晔把材料卷成了纸筒拿在手里，抬步就往审讯室走去，他走路时微微有点急，陈英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高跟鞋踏在大理石地砖上发出有规律的嗒嗒声。

　　“我们查了徐春霖的账户记录，上面除了每个月他父母定期打入的生活费，就是他偶尔做兼职的收入，其他的就没有什么进账了，更没有大比不明收入。”陈英低声说：“我简单算了算，单单是这少爷的一身行头就要好几万，完全不符合他的正常收入，你说他哪里来的钱？”

　　两人很快就走到了审讯室，在监控前站定，隔着单面的玻璃，看见顾俭明正仔细的阅读一份打印文件，他看得很仔细，生怕错过了什么细节。

　　不过跟顾副队一副清闲的作态不同，徐春霖就显得愈发坐如针毡，仿佛身下坐着的不是市局统一的木椅子，而是大清国惩罚犯人用的老虎凳。

　　资料就两张纸的厚度，就是一个字一个字咀嚼过去，用时也不会太长，顾俭明很快把它放下，温和的一笑：抱歉，让你久等了。”

　　徐春霖机械地摇了摇头，躲避开警官的目光，假装自己在品鉴市局的茶叶质量，抱着纸杯子不松手，这是一个戒备心很强的防御姿势。

　　“二老对你一定很疼爱吧。”为了缓解这人的紧张，顾俭明特意挑了一个轻松的话题，像一个知心哥哥一样和面前人拉扯起了家常。

　　提到父母，徐春霖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沉默了好一会，这才艰涩的开口：“他们工作很忙，不过也很关心我。”

　　“他们很支持你的爱好，我看了你内存卡中的作品，你很有天赋。”

　　徐春霖的神情变得有些愕然，终于舍得把倒霉的纸杯放下，双手颓然的下垂，终于开口说了句人话：“我真的没有杀人，警官，你要相信我。”

　　“没人说你杀人，就是何平那小子也只是在含沙射影，随口臆测。不过你得说实话，配合我们的调查，我们通知了你的父母，他们现在都在休息室等着你。”顾俭明笑容温和，和平日那个眉峰紧锁的副队大相径庭：“小徐，咱们现在需要你的证词，一个千里迢迢来潼城的姑娘，咱们都不能让她就这样枉死是不是？”

　　徐春霖用力咬着嘴唇不作声。

　　“我再问你一遍，这几张照片是不是你传到网上的。”顾俭明抽出网上传得沸反盈天的几张照片放在桌上。

　　“不是我。”

　　徐春霖仿佛下定了决心，没有和之前被问到这个问题一样沉默，反而抢在了顾俭明之前开了口：“有个姓张的人给了我一大笔现金，让我在清晨六点时去那条巷子拍照片……我真的不知道是让我拍死人，我当时吓坏了……”

　　他青白的脸上一片空白，一副要哭出来的神情：“然后我按照约定，把照片带去了约定地点，那个人没有把内存卡拿走，就掏出个平板，让我自己把照片传进去。”

　　顾俭明：“还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子吗？”

　　徐春霖头摇的像拨浪鼓。

　　顾俭明无奈地冲着监控摇了摇头，耳机里传来沈晔的声音：“再旁敲侧击的问问，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什么线索。”

　　他又颠三倒四的反复追问，一直审到了傍晚下班，直把徐春霖问到快要崩溃，就听那少年混沌的掰扯着颜色，红橙黄蓝的一大堆，字里行间直叫人以为那个神秘人物身披着彩虹在大街上招摇过市。

　　最后顾俭明从审讯室里出来，头大的扶着墙做深呼吸，就听陈英好整以暇的下结论：“我觉得这小孩不像是凶手。”

　　沈晔点了点头：“他说昨天整宿都待在寝室，和室友在一起通宵打游戏，这个不在场证明比较明确，去他们学校稍微调查一下就能证实。”

　　三个人一起走出了审讯室，顾俭明颇有些四体不勤，灌了小半瓶矿泉水：“不过这孩子也不简单，注意到他手上的腕表没有，网上高仿都得卖七八千，看他长得也不错，不会……”

　　陈英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副队，你的意思是，他是哪个有钱人包养的小白脸？”

　　沈晔无奈的打断两人的奇思妙想，摆摆手：“打住，你们俩有谁想去隔壁扫黄打非组发光发热的尽管说，我这就回去打报告。”

　　陈英：“……”

　　他继续说：“剩下的事明天再说吧，你们怎么走？”

　　两人一个挤公交一个挤地铁的十分默契，沈晔刚想说自己开了车，要不要顺路捎你们回家，这漫长的话语尚未启程，就被另一个声音“亲切”打断。

　　一辆银灰色的雷克萨斯停在市局门口，冲着他们按了三声喇叭，来人把车窗摇了下来，男人找揍的声音伴随着车里闹腾的爵士乐从车窗缝隙中挣脱，飘入了无辜的彩霞：“师弟辛苦一天，我来送你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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