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途

　　陈英风风火火地小跑过来，举着资料倒豆一样把发生在八年前的连环杀人案叙述了一遍，无意间撞上了资料上死者缝合针脚的特写图，又是一阵恶寒：“还有，就算是模仿案，这还原度也太高了些吧。”她被吓出了满头凉飕飕的白毛汗，幽幽地说：“按照这条线推下去，要么是当年那凶手从坟地里爬出来了，要么是当年那案子，咱们枪毙错了人，真凶在八年后又重新出来作案。”

　　沈晔若有所思地接过资料，翻了两页，凉凉地横插一杠：“这事没准，或许真是八年前的那个凶手呢，从不知道那个犄角旮旯的野坟地里爬出来了。”

　　“老大你别吓我，我胆子可肥了。”陈英吐了吐舌头，然后自称‘胆子肥’的警花很没出息地说漏了嘴：“主席大大说过，建国后精不准成鬼。”

　　沈晔：“……”

　　陈英并没有察觉自己的失言，看到不远处顾副队和分局的一干人等，拘着四五个混混打扮地小青年，中间还杵着个一身花花绿绿名牌的富二代，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过来。

　　顾俭明的眉角被不知哪位英雄的九阴白骨爪挠出了两道血淋淋的爪印，还有个戴眼镜的小警察鼻梁骨挂了彩，血流不止。几个小流氓十分骁勇，手铐拷住也阻止不了他们喋喋不休的骂战，富二代寡不敌众，识时务者为俊杰地闭了嘴，转头就往两个刑警身后钻。

　　顾俭明看不下去，好好一斯文人被那群货色气得一脸三昧真火，转头冲着他们咆哮，把他们邵主任平日里训人的神色学了个十成十：“都闭嘴，谁再嚷嚷我处理谁。”

　　他们刑侦大队的人，不知是不是和邵阳待久了的缘故，都多少有些近墨者黑，早都黑成了个煤球，此时发作，效果十分卓绝。

　　他发泄完胸中郁结的火气，顿觉神清气爽、心情舒畅，又恢复成了平日里的正经模样，先是冲沈晔笑了笑，随后又温文尔雅地冲那个鼻血不止的年轻刑警关心起来，从口袋里摸出包纸巾递了过去：“小江，你没事吧，等会送你去医务室。”

　　几个混混在走廊里迎面撞见了个上了年岁的老民警，民警看见带头闹事的混混头就是满脸的苦大仇深，一脑门官司地冲着老熟人吹了声变了掉的口哨：“可以啊，何平，这个月第三次了啊，看来以后得给你们安排个vip单间。”

　　何平是这三瓜两枣的混混头，外号‘小灵通’，书念的稀松二五眼，初二就被校长单独约见爹妈，校长拽着他爹娘的裤腿就要作揖，求爷爷拜奶奶地送走了这尊活佛。何平从学生时代就开始混迹各界，但始终没混出个名堂，从母校招了一帮子不学无术的高中生做小弟，每天就靠蹲在酒吧收点保护费度日，别的本事没有，就打听小道消息是这儿的一绝。

　　就见他一副贱兮兮地模样，要不是有碍观瞻，险些就蹬鼻子上脸地和老民警勾肩搭背起来：“叔，老熟人，我知道昨天128巷子出了人命，我这有消息，不过……嘿嘿。”

　　他突然顿住了话语，笑得贼眉鼠眼，一双绿豆似的小眼睛不时就往身后瞟，落在一旁观望的沈晔三人组身上，一副心照不宣地模样。

　　陈英没忍住小声问顾俭明：“副队，你知道他们说的128巷子是什么吗？”

　　顾俭明闻所未闻，回头递给她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一句话把在场三人都问得默然了，沈晔干脆就没开口，他就是再精英，这也是他第一天上岗，虽说他从小在潼城长大，不过毕竟接触的层面不同，对于这类小门小巷的细枝末节，了解程度甚至还不如小张那个熊孩子。

　　“呃，就是今早出事的那条巷道。”三人的沉默中有个声音突然出声，回头就见那个鼻梁骨挂彩的小眼镜两边鼻孔各插了团纸巾，礼貌地笑了笑。

　　原来这一片的地痞流氓大都白天睡觉晚上鬼混，靠着收保护费度日，自觉给这儿错综复杂的胡同巷子分出了三六九等来，还标注了排序，凭空划分出了地盘，所谓128巷子就是清晨发现尸体的那处窄巷。

　　审讯室里，沈晔倒了杯水递给他：“你刚刚说，可以为警方提供7,20案的相关线索。”

　　何平递给了警官一个上道的眼神，低头抿了一下嘴唇：“今早出门买油条的时候遇见个鬼鬼祟祟的小子，一个人从死了人的小巷子里溜出来。”

　　这小子说话故意留了半截，沈晔多年一线刑警出身，自然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的说：“有条件就直说，这是出了人命的大案子，你拎的清轻重的是吧。”

　　何平在心里乐开了花，表面还装作不知所云，急忙摇头：“我哪敢有什么条件啊，就是这地方带着……不舒服，特压抑，太影响记忆力了---哎呦，我头疼。”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揉了揉太阳穴。

　　此人的演技就和闹着玩似的，旁边做笔记的陈英险些破功，憋笑憋得十分辛苦。

　　沈晔莫名有些不爽这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做戏，也不恼，只将案情报告放了下去：“我可以提前放你走，但是你得给我们提供足够有价值的线索。”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温文尔雅，不过说出口的话可就没那么温和了：“小朋友，你今年应该满十八了，所以希望你可以重视，我国法律有明文规定，暴力袭击正在执行公务的人民警察，并且妨碍公务的可是要吃牢饭喽。”

　　何平被这一席话说的目瞪口呆，脸色难看的指着顾副队眉角那两道结了痂的伤口，七窍生烟：“这也算袭警？那请问这位警官，如果您外出任务被蚊子叮了一口，那要不要把蚊子拘起来送局子里蹲号子？”

　　沈晔表情十分严肃，显得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中尤其流光溢彩，让人不由自主的就像沉浸在里面：“不，遇到这种情况我会就地正法。你要是那只蚊子，我又为什么要在这里和你废话。”

　　众人：“……”

　　陈英默默地在心中刷新了对新任老大的认知，心中编排的一众纯情少男、柔弱可欺的小白兔上司等等，诸如此类的玛丽苏情节通通炸成了一串灰蒙蒙的小泡泡飘去了马里纳亚海沟，带走了警花同志内心仅剩的一小撮少女心。

　　沈晔冲着呆若木鸡的少年又是一笑，流露出几分公子哥似的贵气来，他将双手肘撑在桌面上，上身略微前倾，肢体语言十分放松：“好了，你接着说。”

　　许是沈队气场强大，将面前这个初中都没念完的混混头给镇住了，何平再次开口时竟带着点结结巴巴的颤音：“那个……我看见……”

　　沈晔冷冷截断了了他的话音：“声音大点，没听见。”

　　“小平，知道是么就说什么。”顾俭明见缝插针的补了一句，唱起了白脸：“只要证据属实，咱们不会亏待你。”

　　何平到底不愿意在自己小弟面前跌份，方才自以为是的嚣张跋扈荡然无存，眼珠子仿佛不能在一处久留，上天入地的到处飘，最终锁定在了一处角落，伸手朝那个方向一指：“就是他。”

　　众人齐刷刷的回头，一身花花绿绿名牌的年轻人蹭的站起了身，这人的心理素质看起来实在不过关，神色登时一变在变，整个人好像僵在了原地。

　　就听何平接着说：“今天清晨六点左右，我被我爹从床上踹下来支使我去买油条，他昨天晚上喝了不少酒，我不敢反抗，就骂骂咧咧地跑去对面早点摊。早点摊开在127巷子，也就是出事的临巷，当时挺困，拎着豆浆包子油条煎饼一大摞子往回走，迎面被这小子撞倒，这小子也没道歉，就赶着投胎似的跑了，拎着成套的摄影设备，鼓鼓囊囊的一大包。”

　　“我当时没带够零钱，回去被那个烂酒鬼拎着啤酒瓶揍了一顿，再出门时就看见128巷口里挤满了警车，我当时琢磨出了点不对味出来，想起撞我的那孙子不就是从那巷子里窜出来的吗，慌里慌张的一看就不像是好人，后来我打听了下子，乖乖，居然是杀人案。”这话里的明枪暗指的意味就太过明显了。

　　看起来像是富二代的男人本想趁机溜走，被两名刑警当场制住，此时破口大骂：“妈的，何平你个贱人，血口喷人，老子才不是杀人犯……我操|你祖宗。”

　　何平不为所动，继续搬弄是非：“后来我召集了一帮小弟，帮我在整个菜市口留意这个小子。”他看了眼“富二代”身上大牌的logo，笑得十足的欠：“还多亏了这小子的一身名牌，毕竟在我们这，穿的起‘纪梵希’的可没有几个。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把这人给逮着了，刚想给这小子点教训……额，就被各位警察同志给拘了，对了，那小子相机里还有早上女人尸体的照片，青面獠牙的可瘆人了。”

　　制住男人的两位刑警反应迅速，将他的全身都搜了个底朝天，相机被豆浆兜头泼的不能开机，工作人员拔出了内存卡，在电脑上很快就找到了死者于晶晶的清晰“特写”。

　　何平心有戚戚然地看了沈晔一眼，十分狗腿的凑了过去，笑得一脸谄媚：“不知道您还满意吗。”

　　沈晔的笑容还是淡淡的，不慌不忙的说了句：“凑合。”随即支使起分局的那帮子碎催：“通知他们家属来认人，别忘了带上保证金。”

　　一帮子未成年一听要通知家长，脸“唰”一下就白了，面有菜色的跟着刑警出来审讯室。

　　何平脸上的狗腿笑容将收未收：“那我？”

　　沈晔声调不抬，眼皮子也不抬：“哦，你可以走了。”转头冲陈英招招手：“让分局那帮子查清楚这小子的身份后发回市局，咱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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