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条鱼过冬

　　第四十一章（四十三）
　　其实这些天来，可以说由于某些尘封已经的真相大白于天下，两人都有些微微地赦然，此外便是意驰神摇了，恋爱中的人难免春风拂面嘛。
　　那晚四步伏在他肩背闷闷说了一句：“我很早之前就喜欢你了。”有点小小的委屈，但更多的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喜悦，因为刚刚听到的这些事情，不是表白，但对四步来说其实比表白更让人安心，确定彼此间心意相通，并且是比预想中更早的时候，于是从前难以启齿的话，现在讲出来却不觉得有多羞涩了，情之所至吧，如果非要解释的话。
　　而嘉文听毕是，轻笑了下：“嗯，那很好。”
　　四步以为自己恍神了，什么嘛，这话也太理所当然了一点吧？——“就，就这样？”
　　“你想听什么？我什么时候开始的？还是我喜欢得比你更早？”
　　“……”四步一时有点答不上来，但的确不是奔着这两个问题来的，之前都没有想过。
　　“我比你更早，四步，不要不相信。”
　　蛋糕店的那次，确实是偶遇，他虽然难忘，但并没有再多的想法，对，之前是这样认为的，可是直到在好友家再度望到这张生动玲珑的面孔，此前建设的心理防线才开始崩溃，将近一年的时间，这中间不是没有有意无意绕道去过那家店，可是没有再遇见，遗憾很多，但于当时的他来说，不会有更多的举动了，傲气使然也好，或者是其他，总之觉得是这是能够忘记的事情，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但那天在景行家，他的惊讶与悸动没有人知道，二十年来的人生里，可能是头一次如此激动，意气风发的年纪，失而复得的喜悦，而对方毫不知情。
　　理所当然，此后去得越来越多了，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其实也不需要什么理由，景行那时的关注点还不在这些事情上面，于是就是整个暑期的会面。
　　苏四步上课实在算不得专心，也难怪理科成绩差得可以，很简单的题也听不会，走神厉害，景行那阵焦头烂额，怒火攻心地抱怨，他却常常听得失笑，又不能表现出来。
　　小小丧丧的一团，大半时候都在昏昏欲睡。
　　也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的无辜，有点小聪明，某些时候甚至会耍滑头，当然仅限于景行，那时候他们两人其实话都没怎么讲过，苏四步在自己面前倒是很会害羞，不声不响，温温吞吞的，不太有鬼灵精怪的样子。
　　应该对陌生人都是这幅态度？想到这些的时候，也不是没有闪现过不快或是懊恼的情绪。
　　但是现在不同了，可能是本性使然？小习惯一点一点的开始显露出来。
　　他还能应付，甚至可以说享受。
　　……
　　总之四步当天接收的信息可以说是非常多了，当深不见底的感情浮出水面，蓄谋已久的春风吹了又吹，最后只剩一腔温柔的爱意，甜甜腻腻地留在心底。
　　这时候……荷尔蒙就开始发挥作用了啊！同志们！再受一点点外力的刺激，无论做出什么举动来都可以说是不足为奇了……
　　因为此前已经算是受了一轮震撼，之后两人在餐厅吃饭，又再度偶遇了主任夫妇，他们是要结账离开，于是打了招呼便相互告别，四步觉得两人脸色看起来都有些不太好，于是扭头问了嘉文一句：“之前听主任讲片子出来了，是结果不好吗？”
　　“嗯，先天性心脏病，最近又查出心律失常比较严重，脑动脉供血不足，前段时间开始出现头晕的症状，而且视物模糊。”
　　“难怪主任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啊。”
　　“关心则乱，目前还可控。”后来想到什么，才淡淡地说了一句：“他们一直两地分居，主任工作忙，他夫人更忙，观澜苑那边的房子你去看过没？是他夫人的手笔，很有名气的建筑师。”
　　“我知道我知道。”女强人无疑了，四步默默地叹服了一下：“是工作太疲惫了才会这样吧？”
　　“压力大，再加上生活不规律，熬夜太多，睡眠不足。”顿了一下，没什么耐性地轻斥道：“你以后11点前必须睡觉，我定期检查。”
　　四步被讲得一怔，然后小声地嘀咕起来：“没事就好啦，干嘛扯上我。”觉得他这个反应好像有一点点过激了的样子……
　　“你工作性质不也是整天对着电脑？加班也是常事。颈椎不太好是不是？好几次看你昂着头转脖子，时间久了也容易出问题。”
　　“医生都喜欢防患于未然么？”四步微微有些心不在焉，顺口打趣了一句。
　　“不是……”被轻轻瞟了一眼之后，他才慢慢地说：“因为看过了太多，你以为主任为什么如此失落，他女儿，前年突发心梗，通宵了两晚，为了赶图纸，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不行了，才24岁，换谁不会居安思危？我们科室的大夫，父母亲到了年纪，心血管方面几乎都有点问题，好几个都送过来抢救过，谁也不想亲自上手术台，手抖，越是亲近的人越是不敢有差错，正是因为见惯了生死，才知道它的脆弱，你觉得今天受伤，生病的人换成是你，我还能冷静地站在这里跟你说这些？”
　　四步想随便说点什么的，但是开不了口，心里面一会泛起一阵酸，一会泛起一阵甜，又有一点点心疼他，不止是这个职业，还有他这个人。
　　当时就觉得自己应该好好听话，因为他看起来真的好累，倦意很明显，甚至还有几分挫败。
　　——所以就从不熬夜开始做起吧！结果囧了个囧，当晚前脚被他送回家，后脚就被大盘接去，通宵达旦赶了一份方案，收工时一阵天旋地转，呼吸都提上不来了，算是好好体会了一把什么叫震耳欲聋的心跳。
　　那瞬间真的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还好清仁跟电台离得远，被大盘和莫轻就近送到了旁边的附属医院，醒来时天色大亮，秋风吹动淡蓝色的床帘，头顶是大片刺眼的白，莫轻在旁边轻轻吁气：“感觉怎么样啊？玩太大了吧？你这样子看起来像诈尸。”
　　四步再一次想起N年轻的低血糖了，嗯……丢脸，不幸中的万幸就是傅嘉文还不知道，否则昨天讲了那么多，今天自己就来这么一出，实在有点太说不过去了。
　　下秒大盘买了早餐进来，一边真切地关怀一边随口提了一句：“还吃得消吧？是不是感觉自己特脆弱？没关系，男朋友在过来的路上了啊。”
　　四步凄惨地叫了一声：“你告诉他干什么？”
　　大盘好无辜：“之前你手机响，我就代为接了，有陌生男人替自己女朋友听电话，这种时候问都不问你觉得正常吗？一问我当然就迫不及待地交待了。”
　　“你迫不及待干什么？”
　　“好奇嘛。”
　　四步无语了。
　　莫轻还在问：“男朋友？哪个男朋友？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四步真的无语了：“……还能有几个男朋友？”
　　不过此前的确没向他们透露过这方面的信息，哪怕上次莫轻在节目里乱讲，弄得傅嘉文还挺不开心，事后想了想，还是自己慢慢去解释好了，反正这也只是个导火线，当然还是跟莫轻讲了一下下不为例什么的。
　　当时心里还感叹了一下，这人情感节目做久了果然是挺能编的，什么从漫长的暗恋中抽身出来，终于在一起了（不得不说预感挺准……）还把导播小哥塑造成了一个夜夜笙歌，负女无数的终极渣男，钱财散尽后潦倒数十载。
　　总之大家都觉得这个节目可能快要撑不下去，气数已尽，连媒体人最基本的真诚都没有了嘛，太水了！
　　如此紧急当口还有心情想这些，态度简直不端正……
　　尔后沉稳的脚步声越见清晰，他走进来的时候，四步心一提，首先便是望到那对促狭的眸，幽深，严肃，脸色实在谈不上有多温和，四步还算早有准备，清楚自己行为可憎，只怕要惹人生气，倒是大盘同莫轻，双双看得一怔，也没有过多掩饰，总之是惊叹就对了，如此出色的人物。
　　还是他先说的话，头也没抬，进门就先开始诘问起某人来：“我昨天跟你说的话都当耳旁风了是吗？苏四步。”语调清冷，有些不似平常的沙哑，眼底的厉色一闪而过，最后换上不动声色的表情，若隐若现，缱绻的温柔。
　　四步被盯得有些气虚，短促地嘤咛一声，突兀地辩白道：“嗳，意外嘛。”然后想起大盘和莫轻还在的，又松口气，指了指窗边：“我同事。”……来来来，大家出面把局面缓解一下好不好？
　　然后互相道了你好，那两人才算从感刚刚惊诧的情绪中抽身出来，得体地攀谈起来，中途大盘凝思了一下，突然拍腿笑道：“我几年前采访过你爷爷，那时候傅老还没隐退。”
　　傅嘉文点点头：“应该是。”
　　“有次采访安排到了家里，你应该正上大学，中途回来的，我们同去的两个女同胞因此迈不开腿，最后还留下来吃了饭，本来是不应该的，不过那次节目播出去倒是反响很好，那两位功不可没，一个是主持，一个是后期，这也算幕后的故事了吧？”
　　几人同时笑起来，四步看到他也听得微微翘起了嘴角：“有印象，确实是好几年过去了，节目是叫军政时空？”
　　“对，不过停了快两年了，所以大家才撤了嘛，搞报纸的搞报纸，搞电台的搞电台。”语气唏嘘不已，然后话锋一转，乐不可支地问四步：“你预备家属当初有没有抢占先机，去支持一中老爷子的节目？”
　　四步还懵懵地：“哪一期我都不知道呢。”
　　莫轻突然惊叫起来：“导弹专家？傅松芳？是不是那一期？帅的呀，风度翩翩，鹤发童颜。”
　　四步黑线，尔后微蹙眉：“傅松芳？”愣了会儿，想起来了：“傅松芳！我知道，我知道的呀。”
　　嘉文轻笑了下，曲指敲了敲某人的头顶：“轻狂什么？去家里的时候不要这样随便乱叫。”又顺着这话问了一句：“你知道什么呀？这么激动。”
　　“07年的时候傅爷爷是不是被邀请去美国参加了一个交流会？我爸爸去给他做了随行翻译。”
　　傅嘉文几不可闻地够了勾唇。
　　四步轻轻嚷道：“就说我知道的嘛。”
　　大盘在旁边哈哈笑起来：“好好好，算你做了功课，大病初愈，先不要激动，你现在身价算是水涨船高啊，再有个三长两短我真的交待不起了。”
　　四步：“交待得起，交待得起，保证一出去就生龙活虎。”还在满嘴插科打诨。
　　旁边的人听到这里却是眉头又皱了起来，冷冷地睨了四步一眼：“你先别着急，我还打算带你做个详细的检查再走，这种情况既然不是第一次出现了，就不要不当回事。”
　　“嗳，就是低血糖么，真的。”
　　“话不能这么说，我们实事求是，低血糖是其一，主要还是太累了，小姑娘体格弱，常年加班，这个必须要承认，以后不会了。”——此话是大盘讲的。
　　四步与莫轻：“真的假的啊？”相当揶揄了……
　　大盘闻言微赦，讪讪道：“你们还好意思沾沾自喜啊，上面直接下的指令，节目做得不行，后期再没什么起色，就砍掉算了，过两月再开新栏目，大家各司其职，人手也够了，应该不会出现什么玩命加班的情况了。”
　　莫轻小声嚷了一句：“上面干什么吃的？还等什么呀？要砍快砍掉！我算是做到头了……”
　　大盘作势要揍人：“老实点！最应该夹紧尾巴的人就是你了，自己都干嘛了还不清楚吗？年终大会有的是人要训你。”
　　莫轻不怕死地顶嘴：“那就拿我开刀！反正这段时间搜肠刮肚地编排人已经搞得我很有冲动要去另就业了，都什么东西啊，做到山穷水尽了还有什么好做的。”
　　莫轻一向有恃无恐，又很有些伶牙俐齿，大盘被讲得哑口无言，干脆不做声了。然后莫轻想到什么，突然感叹了一句：“傅医生应该没听过我们节目吧？”
　　傅嘉文淡淡应对：“听过。”
　　莫轻一愣，脸色有点挂不住了，缓了缓，侥幸地试探道：“具体是哪一期呢？”
　　四步抢先拍了拍同事肩背：“都过去了。”
　　莫轻：“嗯？”
　　四步语重心长：“既然你执意要知道，好吧，就是你编排我的那一期。”
　　莫轻……细眉蹙起，寒风中色变道：“这应该不是真的？”
　　傅嘉文轻笑：“是真的，很精彩，我的确听过。”
　　这意思是……编排得很精彩……莫轻认罪：“我的责任我的责任，傅医生你没有把罪名安到四步头上吧？”
　　怎么没有？某人听毕是幽幽怨怨地叹了口气，在心底，然后赶在傅嘉文说话前清浅一笑：“好了好了，这点考验组织还是经受得起的。”往事不要再提，被冷落的感觉并不好受，于是从容，大气，非常有风度地抚慰了一下室友……犹记得当初是想把人吊起来打一顿的？
　　——什么叫打肿脸充胖子啊，但是家丑不可外扬，该有的觉悟还是有的……
　　倒是傅嘉文被这人心口不一的样子弄得有些无言，配合地够了勾唇，没有再说话，同大盘说了一声，便独自去窗口缴费了。
　　剩下莫轻一脸兴奋了拍了四步一掌：“哎？这还真就是那个？”
　　四步：“真就是那个。”
　　莫轻：“啊，想想当初那暗恋手札……”
　　四步：“那暗恋手札……”
　　莫轻：“小姑娘有两手啊。”
　　四步：“有两手。”
　　莫轻：“怎么找的啊？给姐姐透透底。”
　　然后四步噗嗤笑了：“我打着灯笼找的嘛。“说完脸都红了。
　　大盘听得似懂非懂，在旁边默默叹了一句：“强人……”
　　于是某人当天羞愤难当地被傅嘉文领回了家，大盘还仁慈地准了两天病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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