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龙吟

作者:三里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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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泽主人


      游廊外追忆往昔,阁楼中秉烛对坐。

      红蜡及近燃尽,烛光渐渐微弱,和杯中冷掉的茶水辉映,越发清冷。庆志临窗而坐,盯着窗外玉兰,似思索什么,然此时他脑袋一片空白,神魂早云游天外不知所踪。顾安始终安安静静,挺直身板,望着盏中波光。

      也不知过去多久,冷风卷着泥味儿跌进小楼,终于唤醒了庆志。

      平素他跟生人说什么,总顾及别人面子,尽量说得委婉,尤其有求于人时,礼节总先行一步方为正道。可是,一旦脑子里闪现眼前这人即将带走令姜,他心里就不是滋味,想不出什么话来婉转开启,到最后,索性开门见山。

      深吸口气,庆志问:“你到底是谁?”

      “白泽扳指的主人。”

      不假思索毫无保留的回答出乎庆志意料,他眉头微蹙:“如何信你?”

      顾安浅浅一笑:“倘若庆少侠真怀疑,就不会找在下。”

      说着,顾安从袖中取出一枚平安白玉扣放到桌上,推到庆志面前。

      夜间光线比白日暗淡,但烛光闪耀下,白玉扣仍熠熠生辉,昆山白玉作底,质地细润淡雅清爽,周遭饰以墨玉祥云纹路,挂玄铁流苏坠子。

      “平安白玉扣乃池前辈遗物,庆少侠既然承其衣钵,此物当归还于庆少侠。”

      横着眼瞥白玉扣,庆志没动它。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按理说寻得白玉扣当欣喜,庆志非但没半分悸动,反而认为恰是这物什生生把令姜推离,让自己惶惶不安。

      假若顾安真如所见,是个简简单单的邙山教书先生,即便他润似天上皎月何足为惧!

      一切是假若,也仅仅只是假若……

      和他惴惴不安相反,顾安始终镇定淡然,仿佛早料到此时此景,遂直言不讳:“细枝末节请恕在下不便细说,庆少侠只管相信,在下护着令姜姑娘的心思与您一样。”

      好似听了天大笑话,庆志倏尔冷笑:“你什么都知道,却等到现在才表明,不就是和千佛窟做了笔交易,等着我替你完成么?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你的庇护里满满藏着权衡利弊。”

      “诚然,白泽扳指确为在下所有,但假以时日定能救令姜姑娘于危难。彼时在下分身乏术,重铸扳指又迫在眉睫,遂请庆少侠相助,实属不得已而为之。南洋之行庆少侠历经磨难,此恩情京墨铭记于心,他日结草衔环以报。”

      “南洋之行跟你有什么关系?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就算你没提出这个要求,我也一定会去。”

      “晏楼主所求凶险,你帮不了他,反会让自己陷入两难。”

      “与你无关!”

      庆志冷笑,提眼皮子望对岸。顾安竟敢直视,视线触碰刹那,庆志从中读出些诚意,揶揄话反而哽咽在喉。

      静默须臾,顾安打破沉寂。取那枚让令姜摇摇欲坠的貔貅云纹竹筒,呈递予庆志。

      庆志接过,取出纸条,阅毕其中字眼,纳闷地皱眉。

      伸手示意他归还,又自顾自模拟下雨时令姜遭遇。顾安倒小杯茶在手心,随意掸几颗进竹筒,浸湿了纸条,置于烛火烘烤,隐隐约约升腾起几缕薄雾。估摸时间,叫庆志重新查看竹筒内的物件。

      “耍什么把戏?”庆志云里雾里,但还是按照他的要求做。竹筒内的纸条左上角沾染了什么,指腹干滑,庆志眉头皱得更深,“这是什么?”

      “有人将此物交给令姜姑娘,与此同时,我也收到消息,说令姜姑娘人在城东,有危险。待我赶回城东,见她晕倒在廊坊居檐下……”

      将际遇和自己的判断事无巨细相告,庆志越听越窝火,大概猜到个中曲折。

      “现下本非接走令姜姑娘良机,但情势所迫,幽影内有人对她下手,且非寻常之辈,即使请幽影楼主出面,怕也难对付。”

      知道令姜对蓝花楹浆粉不适的人,除了自己,还有谁?庆志不清楚,他也不知顾安为何会把暗处敌人笃定成幽影高层。

      兴许,他想到了什么,又恐现实如此……

      脑袋简直跟不上思维步伐,庆志终究选择避开,莫名地,竟害怕直视顾安。他别开视线看了看烛台,强装镇定,道:“罢了。其他的我不在乎,仅一事,算我求你。”

      “庆少侠但说无妨,在下力所能及之事,必全力以赴。”

      “此事你能办到,且不费吹灰之力。”庆志收敛戾气,口吻软和下来,“令姜打小跟着我,吃穿住行、武艺道德,种种事儿我亲力亲为,即使身陷幽影,仍不允她掺进。我竭尽所有,只愿她如寻常女子,安安稳稳地度过此生,不想她沾染恩怨是非。先生明白么?”

      话非常明朗,顾安点头:“明白。”

      “先生隐瞒身份自有考量,我应你不再追问。”站起来,朝顾安躬身,“她是个倔强的姑娘,一旦认定便难回转,恁它风雨狂澜,遍体鳞伤都无畏无惧。然行路难,不在山,不在水,只在人情反复间,她脾性不擅应对波诡云谲,而先生无法给予她安稳。请先生看在先师薄面,高抬贵手,离她远些,庆志感激不尽。”

      往后余生,多少星空璀璨浮云粉红,全不在顾安思量中,他答得很快,一声‘好’干脆利落。

      因着这份爽性,庆志待他态度稍有改观,语调柔顺几度:“方才我态度生硬了点,望海涵。”

      携抹浅笑,顾安表示理解:“庆少侠为令姜姑娘周全,情深义重,义薄云天之士在下由来敬佩。”

      隐隐误会,庆志懒作解释,令他误解或许效果更佳罢。

      一贯把令姜置身首位,以前表面待令姜严厉,实则心疼她。在令姜心里,他总是伟岸的,如劲松翠柏傲雪欺霜,管什么刀光剑影都伤他不得;久而久之,庆志也这般认为,他坚信凭一己之力,护个小姑娘周全还是足够的。

      这种念头宛如一剂良药支撑着他走过漫长岁月,淌过腥风血雨,直到年关前在了缘寺遇见顾安。

      他清晰地记得,那天听完行空方丈讲经,随众人外出时初遇顾安。时值深冬,玉兰树叶凋敝,残存枯枝在冷风中苟延残喘,顾安伫立玉兰树旁。梅花银簪半绾发于顶,披件无任何纹饰的瓦蓝斗篷,棉绒雪地靴也简单。

      纯粹装扮掩不住顾安尊荣气息,他面朝行空方丈方向,含笑作揖,恭敬有节。

      当下庆志心道‘好生俊朗’。

      顾安迈步,斗篷掀起,露出腰间的平安白玉扣。

      一瞬,天地肃杀!

      也许从那时候起,庆志已对他心存芥蒂。

      数月前,就在这屋里,庆志曾与书生楼主喃喃:‘总有一天,那人会把令姜从我身边带走。’

      他没告诉书生楼主那人姓甚名谁,顾安身上的气息真令人胆寒啊……

      走出西风楼,仅瓦休斜倚游廊,瞧他二人出来,他只问:“事情谈完了?”

      来时楼外偶遇瓦休,庆志央他帮着看门。

      观二者神情从容,知晓事儿说得还算顺利,瓦休拱手辞别。走两步忽然想起一事,转身讲:“门人来禀,山萘到青槐居找令姜喝酒,你去看看吧。”

      数月前山萘找令姜拼酒,两人酩酊大醉,酒劲上头险些把幽影给拆了。众人心有余悸却碍于她们背倚大树,不敢得罪,只好打起十二分精神防着点。

      听闻,庆志托瓦休招待客人,径自上山去。

      夜微凉,风萦山腰袅袅,绕过掌畔,撩拨檐角铜铃唱响幽影河谷。

      高烧一盏竹编灯笼,轻搭一袭牙白长衫,拾阶而上,朝着半山腰那株青槐移步。

      前人言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初春景致总醉人,原想待槐花绽放,邀三两好友共话情谊,兴起时拿令姜逗趣几句,不枉光景流年。今夜无月,亦无香,庆志心事重重比山重,周遭万物似空无。

      及至青槐居,独见令姜躺在藤椅,头顶悬挂的马灯已灭,安安静静地,旁人到来也没动静,应该已经熟睡。

      他突然很自责,那些不在她身边的日子,她也这般栖身昏暗里吗?

      印象里,令姜惧怕黑暗,小时候总喜欢蜷缩在自己怀里,哄着才肯入睡。何时起,她淡然接受了孤寂冷清的漫漫长夜?最初时,该有多害怕?

      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间,竟欠了她那么多……

      夜深花睡去,高烛照红妆,庆志打灯笼静静地站在令姜身边,望了又望。

      她神色安详,嘴角微微勾起,似梦见好事。

      蓦然间,情愫变得微妙,庆志是想将她留在身边的,私以为,世间再没有谁能比自己对令姜更好,也没有谁会像自己这般舍生忘死以令姜安危为先。

      可是,那被他护得周全的小姑娘,终有一天要离开他,独自遨游,只身面对俗世的跌宕起伏。而他庆志,唯一能做的事,是远远望着,静静地望着。

      “令姜。”庆志柔声呼唤,轻轻拍拍她肩膀。

      忽闻熟悉声音,令姜自梦中惊醒。方才饮酒虽未贪杯,但酒味儿残留,她怕被训斥,慌忙解释:“我只喝了一小点,意……意识很清醒。”

      大抵以往待她严苛了些,但凡令姜犯错,必严惩不贷。上次醉酒闹事,被罚关禁闭半月,这回小酌几口,竟害怕至斯。瞬间,庆志心疼自责,恼自己应该多加循循善诱,而不应该一贯惩处。

      把灯笼放到桌上,蹲在令姜身边,视线与之平齐,浅笑温柔地说:“我知道。令姜要记得,小酌怡情,大饮伤身,你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大改往日严厉,令姜一时半刻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盯着他。

      “你饿不饿?想吃什么?”

      “嗯?”令姜怔忪,惊诧之余,又担心无意间惹他,赶紧随口道,“馄饨。”

      “好!”抬手揉揉她额前发,庆志嘱咐,“你先回屋躺着,我去找食材,煮好了叫你。乖,听话啊。”

      自始至终令姜全程发懵,等庆志转身,直觉地拽住他右手腕。庆志回头看,她忍不住问:“你真是庆志?”

      话音刚落,眼前突然闪过黑影,来不及反应,脑瓜子登时被厚实的手掌击中。庆志嘁了一声,骂骂咧咧:“非得这样?为了给你挣点嫁妆离开太久,你是不是过于怀念那些被我削的日子啊?”

      疼得龇牙咧嘴,捂住额头紧皱眉头,令姜嘟囔:“凶神恶煞那么多年,突然温柔起来,人家不适应嘛。”

      “找打?”

      急忙摆手,令姜嘿嘿傻笑:“近朱者赤,跟顾先生学的吧?”

      哪壶不开提哪壶,庆志别开脸掩饰异样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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