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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心事
仍旧晃悠,令姜不发表任何评论,她说:“除夕那晚,我全看见了。”
牛头不对马嘴,山萘跟不上她变换话题的速度,一头雾水瞧着她。
“翻个这个坎儿,除夕宴那晚,七步喝得酩酊大醉,你送他回西风楼的时候,亲了他这里。”伸右手食指点了点自己额头,示意当晚发生的事情。
蓄意为之,那天山萘联合众人灌七步酒,书生楼主不胜酒力大醉一场。席间仅山萘没喝几杯,便由她护送七步回西风楼。彼时令姜外出接应门人归来,急着向七步禀报要事,遂随后也跟去西风楼,无意间撞见七步醉倒院中,山萘搀扶之前,偷偷望了很久,最后轻轻地亲了他额头。
那时候令姜还没遇到顾安,情之一字于她而言,仅是书里话,她不懂得情爱琐事,也理解不了为什么山萘会那么做。
她想起了缘寺外怒放的玉兰花,也想起空旷院落里孤寂的蓝花楹。
喜欢顾安吗?或许吧……
也可能自始至终爱着的,是那株十年百年难开一朵的蓝花楹,那场北国中缥缈虚无的梦。
令姜的梦虚无,爱屋及乌,她中意着与梦境形象最符合的顾安。
山萘的梦辛酸,她自己都这么认为,再没有谁比自己更清楚。
那有什么关系!
山萘收敛调侃,深深吸口气,故作轻松地反问:“那又怎样?”
山萘对待爱情的态度,和她面对诸事的态度一般,不遮不掩。无论何时何地,她都恣意潇洒,即便她所爱之人从未将她放置心间。
坐定,令姜疑惑看着她,问:“求而不得,苦恋噬心,他不爱你,你不难过吗?”
酒斟满,山萘略略思量,似回想悠远流长岁月,末了,轻吁叹,怅然停驻时间不多。
“爱他是真,没有回应失落居多吧。除了爱他,我还有很多事,譬如学文习武努力让自己变强,强大到能与他并肩而立,他要品茗我会烹茶,他要读书我也能解其中味。与他共进退,让他不至孤苦,倘吾之所求圆满,此生足矣。”
“知他喜乐,懂他哀愁,岂非知己?怎堪当恋慕之辞?”
对彼此心境感同身受,山萘描述的种种,私以为自己和庆志之间也存在,可他们万万没有男女情意,庆志说那种关系当为知己。
山萘苦思冥想,紧蹙眉头思考,道:“怎么说呢?举个例子,你和顾先生在一处,你心里想不想靠近他?不说举止亲昵,但凡他对你笑笑,你就能开心整天。这种感觉太好,你甚至可能很贪念……嗯,大概就是这样。”
令姜也认真想了想,说出自己的理解:“书里讲,凡心所向,素履所往,若真心爱慕一人,心心念念皆是靠近,同观庭前花开花落共赏天外云卷云舒,方不负我心悸动。”
“所谓目之所及心之所向,话没在错,但现实情况却不止如此。那人真真住进你心里时,纵然心中风起云涌,却只敢想尽法子安安静静的,生怕被人探出,尤其怕被他看出。喜欢言于溢表,爱与喜欢不同。”
“心乎爱矣,中心藏之?”
对面山萘顾着倒酒自饮,咂巴一口,直嚷‘够辣’,而后才点头赞了句:“聪明!就是这个意思。”
果真是了,豆蔻年华乍见之欢,先生容颜藏存。
未见先生,她不过山野间人,似林里风,直言直语,无忧亦无怖;后来她遇到了顾安,却只远远看着,再不敢提及心上少年郎,那道模糊的影子。
心醉了,半口酒就足以让人感叹半生。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可诉之者无二三,将所有心思隐藏,踽踽独行苍茫世间。”山萘递酒瓶给令姜,碰杯后自己喝了一口。
匆匆两面而已,对顾安知之甚少,令姜认为自己大抵魔怔,亦或是顾安把他持有的那温柔发挥得淋漓尽致,好比蛊 毒,使令姜控制不住地想靠近。
可是,她终究没有胆大妄为的气魄,她只敢远远看着,寂静喜欢。
喝得急,酒且辛辣,山萘随性而为,半瓶酒下肚就忘乎所以,比平日更张牙舞爪。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灌一口入喉,反来劝令姜,“喜欢就讲,别等到失去了追悔莫及。”
浅浅一笑,令姜小酌尝个味儿,放下瓶子,她说:“情之一字如冰上燃火,火烈则冰融,冰融则火灭。轻则见你即是,重者两败俱伤,我何苦自讨苦吃,还不如孑然潇洒罢。”
伸手去拍拍令姜肩膀,山萘像个看破前尘的过来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有什么好隐瞒的?你不说,他怎么知道?如果本两情相悦,却因缄口不言而生生错过,岂不可惜?”
在理!令姜无言以对,只能问山萘:“你呢?你这厢痴情,书生楼主可知?”
“他知道。”低垂着头,山萘很失落,“却假装不知道。”
“你方才不是说深爱者往往三缄其口么?如若爱慕令对方不自在,即是有违恋慕情义。”令姜向来不愿给人添麻烦,这种事她也不愿。
“喜不喜欢在于我,接不接受在于他。如果我的喜欢让他如坐针毡,我离远些就是,亦或消失也无不可。可是令姜,你知道的,七步临危受命,成为幽影楼主从来都不是他愿意的。”
这些,令姜自然明白,那书生楼主追风逐月,独爱文墨和自由。
“我所求,不过希望他深渊孤寂、茫然无助时,想起某个地方有人挂念着自己,心有慰藉罢了。这才是我爱他,也让他知道我爱他的原因。”
吾之所愿,愿卿一世康安,万事顺遂。
时过境迁,令姜依然清晰记得今夜把酒长谈,她庆幸自己先遇见山萘,那位总爱穿蓝衣的姑娘。她教会令姜爱慕道理,即喜欢为我喜,爱却是见卿笑靥悠悠。
“他喜我乐,他哀我愁,”
寂静喜欢……
山萘突然想到什么,问:“你和他认识多久了?”
“见过两面。”见山萘愕然,她补上一句,“他和庆志熟。”
“难怪!一见钟情啊?”
故作深思熟虑,令姜极其认真回话:“我中意脸……”
她向来中规中矩,少见开玩笑,山萘忍俊不禁,两人笑作一团。
“你跟庆志信任对方的程度简直丧心病狂令人发指,他考验过了,你就放千百个心。可是令姜,有些时候多留个心眼还是有用的,倒不是说庆志,我们相信庆志绝不会做出让你伤心的事,但那位顾先生,庆志都不敢保证对他知根知底。”
关于这点,她始终保持理智。幸而对顾安未到痴迷地步,仅仅欣赏,若叫抽身,不至受锥心之痛。
善意提醒,令姜心怀感激。一码归一码,该清醒时她绝不糊涂。
人生在世不奢望友人众多,但求真心相待者一二足矣。但生长环境如此,容不得疏忽大意,论起来,她除了庆志,很难相信谁。
蓝花楹种子浆事件,不管杨铭旌所言虚实,她坚定立场,除了庆志,谁都有可能是主谋。
某时想想,这种冷静着实自私啊。
雨刚停,房前屋后八方檐角红灯笼摇曳,连院中玉兰树上也落了几盏。他绯衣红烛,从雾水中信步而来,往左侧游廊而去。
抱剑倚坐游廊栏杆之人,已非少年郎,那人固执又理智得可怕,有时候书生楼主争论不过,佯嗔其作老怪物。至于老怪物究竟活了多少岁,世间怕仅他自己知晓罢。
“瓦休,他们还没说完?”七步远远地招呼。
这厢收回神思,向绯衣男子行拱手礼,轻轻摇摇头。
望满院红光,念屋中人处境,七步心情与平日大相径庭,不禁喟叹:“梦长梦短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
尽管话言话语隐晦,但瓦休心头猜个七八成,方才庆志瞧那位先生的眼神,他极为熟悉。
“那年初见空青的师父,我心生恐惧,倒非怕人,只是怕他把空青从我身边带走。我拼尽所有,仍没法护空青周全,最后只好把她送回雪山。”
七步些许愕然,他知道瓦休一直在寻找某个人,听到名字却是头回。
“庆志对那位先生心怀敌意,现实困窘逼得他不得不退步。他明白兴许离开自己,令姜才会有一线生机,可即便退而求其次,也依旧竖起满身的刺。不为别的,只是警告对方但凡自己活着,谁也别想伤令姜分毫。”
听到这里,七步心底冒出一丝疑问。庆志同瓦休说过什么?
瓦休沉浸往昔岁月,未察觉七步疑惑。
“当时我与庆志一般无二,傲着性子豪赌。之后很多年,我无数次问自己,如果没有送空青回雪山,结局会不会就不一样?”
‘老怪物’由杀手入门,后晋升为暗堂头把交椅,本事过硬,沉稳内敛。前任楼主曾叮嘱七步,道瓦休可仰仗,若生二心,宁可毁之,不可任其为他人差使。
认识瓦休近十年光景,七步印象里,他总是喜怒不形于色,令人捉摸不透,极少这般直白表露心迹。
“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送她回雪山吗?”
“会!”
斩钉截铁未曾犹豫,想来定是深思熟虑多回。今夜瓦休话格外多,像是憋足了劲儿一吐为快,“半生忧患里,一梦有无中,过往种种如南柯一梦。梦总会醒,但心不会变,不管结局怎样,我始终希望她平安,像庆志护着令姜那样。”
游廊外追忆往昔,阁楼中秉烛对坐。
就算不得不遵照师父遗愿而把令姜送到顾安身边,庆志觉得有些事非常有必要弄清楚。
譬如,顾安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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