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不尽春风

　　前台的小姑娘正摸鱼玩手机，眼前忽然一暗，她经验老道，镇定自若地把屏幕按灭，抬头绽出一抹职业假笑。
　　话还没说出口，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陈、陈总……”

　　她耷拉着眼皮，怯生生地问：“您是有什么指示吗？”

　　陈昱秋开门见山地问：“5103办入住的时候办了几天？”

　　前台的女生愣了愣，反应过来在键盘上敲了几下，查询完毕，如实汇报：“录的是一个月，但显示一天押金都没交。”说着她疑惑地皱眉，“欸？怎么回事？这单好像出了点问题，是雅瞳姐昨晚录的，我叫她来跟您解释？”

　　陈昱秋直接打断：“不用，是我要她办的，退房的时候记我账上。”

　　他说完向电梯走去，留下前台的女生盯着信息页挠了挠头，小声嘀咕：“可这位客人连身份证都没录啊。”

　　陈昱秋出了电梯，轻车熟路地来到客房门口，按响门侧的门铃。

　　“来了。”

　　门一开，钻出个一脸络腮胡的中老年男人，看见他把门拉得更开，给他腾出条道，一边系浴袍带子一边说：“你们这儿的水可真热乎，比我前天住的那什么挂着五星招牌连热水都放不出的破地方强多了。”

　　陈昱秋二话不说，单刀直入：“您要在这待一个月？”

　　那人问：“怎么，怕我这个声名狼藉的贪污犯赖上你？”

　　陈昱秋默了默说：“我以为您来北京会去找你儿子。”

　　老男人嗤笑一声：“我当然去找他了，这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就是白眼狼一个！我出狱的时候他没来接，找他他还不待见。呸！我稀罕认他这个儿子？我看他百分百是他妈在外面搞出来的小野种，没继承我半点优点。”

　　陈昱秋从口袋里掏一盒崭新的香烟，将一支打火机放在上面一并递了过去，语气不明地说：“我给您找份工作吧。”

　　萧璠娴熟地打开烟盒，磕出一根叼在嘴上，“啪”地点燃，吐出一口浊气：“还是你知恩图报，念着我的好，可我现在这样哪找得到正经工作呢？让我给你看门你放心吗？说不定哪天怀疑我监守自盗，毕竟我就是干这事儿进去的。”

　　“萧叔。”陈昱秋忍着难闻的烟草味，没去开通气扇，定定端详着对方，“我还是希望您能回归到正常的生活。您是无辜替他担罪才坐的牢，跟那些穷凶极恶的犯人不一样，不用这么悲观。”

　　“待几年就一样了。”萧璠自嘲地笑，挑了挑眉，“谁知道他判得比我短，死的却比我早，他病死在牢里，有人给他送终，我老老实实给自己赎罪，没人给我养老。总是有人问我后悔吗？我怎么不后悔啊。我当年怎么就那么傻，帮他伪造对自己不利的证据，落得个这么狼狈的下场。但是不管怎么说，我跟老陈是老交情，自然把你当亲儿子看。我为自己不平，更为你不平，我听说苏氏那个集团都是你打拼出来的，到头给人家做了嫁衣，那家人跟防贼似的防你。不是我说，你这么有才华，怎么甘心把自己辛苦打下的江山拱手让人？不会是真爱上哪个美人了吧，啊？”

　　陈昱秋缄默不语，似乎有若隐若现的情绪在眼底浮沉，让人难以洞穿他的想法。

　　萧璠又嘬了口烟，摆了摆手：“算了，在牢里蹲了这么多年我也老了，没资格对你们这些年轻人指手画脚，只是有句忠告不得不说给你听。是我鬼迷心窍做错了事，我认，我怨我自己，赎了罪也遭了报应，我不指望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人放过我，也没见看热闹的人埋汰我，可我知道始终有人盯着我，因为在送我进去的人眼里，世上只有死罪。我蒙的冤枉，受的委屈，比你吃的饭都多，我知道这股滋味，它不好受哇。”
　　他击了一巴掌，摊着两只手说：“你出来自立门户吧，别等着人坐吃山空再把你扫地出门。给自己挖条后路，顾点颜面，做万全的打算。萧叔是真心疼你，看见你就像看见十年前被人玩弄于股掌中的自己。我知道你是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可那家人他们怕你啊。他们会想象你站在对立面、成为他们的一大威胁的场景，认定这就是事实。他们坐卧不安，所以会先发制人卸磨杀驴。在心寒前，躲过这一劫吧。”

　　陈昱秋略沉吟，出人意料地说：“怕我不是挺好的吗？知道怕仍然往我这里撞，至少勇气可嘉不是吗？”

　　他神色寡淡地垂眸，摩挲着左手手背再度开口：“萧叔，做一个一鸣惊人屹立不败的翘楚未免太无趣，我很喜欢看藏拙之后，大放异彩时那些捧场的看客的表情。他们同情你、可怜你、心甘情愿施舍你，甚至准备好了如何在你落败后安慰你，最后你却轻描淡写地把胜利让给对手，转身参与愿意出席的下一局，不是更容易获得掌控全局的满足感吗？我乐在其中。”

　　萧璠心领神会：“如果我没有想错，你的意思是说你不在乎输赢和利益，只是很享受戏弄对方的感觉。你喜欢把自身能力的冰山一角露出来，让所有人误以为那已经是你拥有的全部？”

　　陈昱秋面无波澜地答：“感激做不到的事情，愧疚可以，您又怎么知道，我没他们想象的那么危险呢？”

　　萧璠闻言后脊一凉，仔细思量，顿觉毛骨悚然。

　　他想干什么，他对养大他却压榨他的苏家到底是什么态度？

　　只见陈昱秋目光悠远地看向落地窗外，看上去格外凉薄。

　　一刻钟后，陈昱秋出现在店长办公室内，连雯还是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是是是，陈总您肯给我这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我不能辜负您的信任。您不知道，在您来前，我都想好挡在您身前面对疾风骤雨了，真没想到您这么维护我、关照我，要是这点小事都不能为您办好，那真是愧对您的栽培。”

　　“连店长，我一直把你视为有能力的骨干，你要是走了，我也会感到惋惜，所以不用感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说着他又嘘寒问暖，“小妤放学是不是经常来找你，要是店里客人不多，就不要强迫自己加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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