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不尽春风

　　苏清淼这小半辈子没求过谁，训练再艰苦她也咬紧牙关撑下来了。

　　过去她都是一道道难关自己闯过来的，明知自不量力也硬撑着。因为她知道一旦松懈，她的命运就将任人摆布，失去自主的权力。

　　可陆司南太会诱惑人了。他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把巨大的利益摆在她面前，会说好听的话哄骗她，让她在吊桥效应下不断动摇。

　　他甚至没有高高在上地等她求他，而是主动递来了橄榄枝。
　　他好像和传闻中很不一样。
　　传闻中的他凶神恶煞，犹如地狱里的阎罗一般。
　　而她见到的他这样绅士温柔，不动声色地救她于水火，不图一丝回报。

　　她有她的大事要做，眼下根本不是心动的时候。

　　她只恨自己为什么偏偏招惹了他。
　　她不该错上他那辆车，不该深夜敲开他的客房，不该任凭差遣去他身边侍茶，不该稀里糊涂地来他家定制礼服……
　　仔细想来，每一步她都有机会斩断他们之间的羁绊，可是现在缺陷越深了。

　　他现在说：只要她不在乎，他就不在乎。
　　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对他无关紧要，想走随时可以脱身？

　　想到这里，苏清淼佯装漫不经心，出言试探了一下：“我要是那天因为什么急事去不了，定制的这套礼服可以不用赔吗？我的身材很标准的，您还可以留给您的下一位女伴穿。”

　　陆司南沉吟片刻，问她：“你知道什么叫定制吗？这条礼服裙是你的私人专属，我不可能拿去给别人穿。”

　　“那这条礼服裙多少钱，我买下来吧。”苏清淼看着陆司南凝肃的眼神，一股心虚在内心膨胀，说话越来越没有底气，“万一我真有急事去不了，总不能让主办方为我一个人改期。天有不测风云——”

　　“苏小姐，你是在戏耍我吗？”陆司南没有回答她礼服的价格，而是面无表情地问。

　　苏清淼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幸亏自己试探了一下，陆司南其实并没有她臆想的那么和善。
　　她马上扭转话锋：“我只是随口问问，说一下有这种可能性。既然都准备好了，我肯定不会爽约的。”

　　陆司南深吸一口气：“我报之以诚，也希望苏小姐能始终以诚待我，不要耍些无用的心眼。”

　　他看穿了。

　　苏清淼本来心存侥幸，想敷衍他一番，眼下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如他所说，没再耍小聪明抵赖：“当然，真诚才是永远的必杀技。”

　　陆司南没再说什么。
　　苏清淼松了口气，感觉扼在喉咙口的窒息感消失了。

　　—

　　前台的小姑娘正摸鱼玩手机，眼前忽然一暗，她经验老道，镇定自若地把屏幕按灭，抬头绽出一抹职业假笑。
　　话还没说出口，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陈、陈总……”

　　她耷拉着眼皮，怯生生地问：“您是有什么指示吗？”

　　陈昱秋开门见山地问：“5103办入住的时候办了几天？”

　　前台的女生愣了愣，反应过来在键盘上敲了几下，查询完毕，如实汇报：“录的是一个月，但显示一天押金都没交。”说着她疑惑地皱眉，“欸？怎么回事？这单好像出了点问题，是雅瞳姐昨晚录的，我叫她来跟您解释？”

　　陈昱秋直接打断：“不用，是我要她办的，退房的时候记我账上。”

　　他说完向电梯走去，留下前台的女生盯着信息页挠了挠头，小声嘀咕：“可这位客人连身份证都没录啊。”

　　陈昱秋出了电梯，轻车熟路地来到客房门口，按响门侧的门铃。

　　“来了。”

　　门一开，钻出个一脸络腮胡的中老年男人，看见他把门拉得更开，给他腾出条道，一边系浴袍带子一边说：“你们这儿的水可真热乎，比我前天住的那什么挂着五星招牌连热水都放不出的破地方强多了。”

　　陈昱秋二话不说，单刀直入：“您要在这待一个月？”

　　那人问：“怎么，怕我这个声名狼藉的贪污犯赖上你？”

　　陈昱秋默了默说：“我以为您来北京会去找你儿子。”

　　老男人嗤笑一声：“我当然去找他了，这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就是白眼狼一个！我出狱的时候他没来接，找他他还不待见。呸！我稀罕认他这个儿子？我看他百分百是他妈在外面搞出来的小野种，没继承我半点优点。”

　　陈昱秋从口袋里掏一盒崭新的香烟，将一支打火机放在上面一并递了过去，语气不明地说：“我给您找份工作吧。”

　　萧璠娴熟地打开烟盒，磕出一根叼在嘴上，“啪”地点燃，吐出一口浊气：“还是你知恩图报，念着我的好，可我现在这样哪找得到正经工作呢？让我给你看门你放心吗？说不定哪天怀疑我监守自盗，毕竟我就是干这事儿进去的。”

　　“萧叔。”陈昱秋忍着难闻的烟草味，没去开通气扇，定定端详着对方，“我还是希望您能回归到正常的生活。您是无辜替他担罪才坐的牢，跟那些穷凶极恶的犯人不一样，不用这么悲观。”

　　“待几年就一样了。”萧璠自嘲地笑，挑了挑眉，“谁知道他判得比我短，死的却比我早，他病死在牢里，有人给他送终，我老老实实给自己赎罪，没人给我养老。总是有人问我后悔吗？我怎么不后悔啊。我当年怎么就那么傻，帮他伪造对自己不利的证据，落得个这么狼狈的下场。但是不管怎么说，我跟老陈是过命的交情，自然把你当亲儿子看。我为自己不平，更为你不平，我听说苏氏那个集团都是你打拼出来的，到头给人家做了嫁衣，那家人跟防贼似的防你。不是我说，你这么有才华，怎么甘心把自己辛苦打下的江山拱手让人？不会是真爱上哪个美人了吧，啊？”

　　陈昱秋缄默不语，似乎有若隐若现的情绪在眼底浮沉，让人难以洞穿他的想法。

　　萧璠又嘬了口烟，摆了摆手：“算了，在牢里蹲了这么多年我也老了，没资格对你们这些年轻人指手画脚，只是有句忠告不得不说给你听。是我鬼迷心窍做错了事，我认，我怨我自己，赎了罪也遭了报应，我不指望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人放过我，也没见看热闹的人埋汰我，可我知道始终有人盯着我，因为在送我进去的人眼里，世上只有死罪。我蒙的冤枉，受的委屈，比你吃的饭都多，我知道这股滋味，它不好受。你出来自立门户吧，别等着人坐吃山空再把你扫地出门。给自己挖条后路，顾点颜面，做万全的打算。萧叔是真心疼你，看见你就像看见十年前被人玩弄于股掌中的自己。我知道你是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可那家人他们怕你啊。他们会想象你站在对立面、成为他们的一大威胁的场景，认定这就是事实。他们坐卧不安，所以会先发制人，卸磨杀驴。萧叔只是希望你在心寒前能躲过这一劫吧。”

　　陈昱秋略沉吟，出人意料地说：“怕我不是挺好的吗？”

　　他神色寡淡地垂眸，摩挲着左手手背再度开口：“萧叔，做一个一鸣惊人屹立不败的翘楚未免太无趣，我很喜欢看藏拙之后，大放异彩时那些捧场的看客的表情。他们同情你、可怜你、心甘情愿施舍你，甚至准备好了如何在你落败后安慰你，最后你却轻描淡写地把胜利让给对手，转身参与愿意出席的下一局，不是更容易获得掌控全局的满足感吗？我乐在其中。感激做不到的事情，愧疚可以，您又怎么知道，我没他们想象的那么危险呢？”

　　萧璠闻言后脊一凉，仔细思量，顿觉毛骨悚然。

　　他想干什么，他对养大他却压榨他的苏家到底是什么态度？

　　只见陈昱秋目光悠远地看向落地窗外，看上去格外凉薄。

　　他说：“剩下的我来安排就好，不劳您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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