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两山重

作者:南风不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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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铜戒


      刚一入夜柳如襕便带着人悄悄地来了,来时漆黑的夜幕挂着两颗零星的星子,一轮弯月藏在漫漫云翳后透不出半点光亮来。

      她一身粗衣,麻布包头的装扮像极了平头百姓,不将灯笼贴上脸来没人能认出眼前这位会是宫中金枝玉叶的美人。识萤自然不敢提灯,黄昏时候出门,从郊外捕萤的孩子们手中买下了一罐萤火虫,捧在手心里为柳如襕照路,萤光虽不如灯烛明亮但照路足矣。

      连阙出府早,所幸两人并未打上照面。识萤将人引进浣房后便依照吩咐守在府门边,臻娘也识眼色地退出里屋,静立于门前等候。

      西厢是下人们的居所,不比刘憶居住的东苑明亮华贵,屋里的陈设大多也都简单粗糙。柳如襕那样养在深宫里的娇贵人儿,必定会对阿暖的安排不满,于是她向眼前平民打扮的柳如襕行礼赔罪道:“娘娘见谅,东苑人多口杂,臣妾怕一个不妥走漏风声,不得已才在这里迎见娘娘。”

      柳如襕笑着扶她起身,“不碍事,你且先起来。”她出身高贵,但并不像其他世家小姐那样喜好奢靡,柳家将她教养地很好,她身上没有矜娇之气,举手投足间尽是高雅。

      “谢娘娘。”阿暖不敢受她的搀扶,自己识眼色地站起身,走到柳如襕身边为她沏茶。

      茶是自己晒的花干与果干泡成的,是阿暖继清甘菊花茶以后配制出的新品种,她配好了还没来得及送到刘憶跟前,只让臻娘识萤两个尝过。

      她们两个没受用过什么好东西,哪怕是往白水里投两片山楂她们也觉得味美可口,正巧柳如襕要来,便想着让她也试试口味。毕竟她出身高贵,哪怕如今娘家落魄了,她作为陈王的美人生活环境也不是常人能比的。

      “娘娘喝茶。”

      她将特地启用的景庄瓷具递上前去,这可是她从府库里寻了两个时辰寻出来的好东西。先前虽然叮嘱了枳衡不必摆出太大的排场迎她,但柳如襕毕竟身份尊贵非同常人,所用的器具还是要选用上等的。

      柳如襕接过茶盏,捏起盖子刮了刮杯沿,刮好又努嘴轻轻地吹了几口,“你不必娘娘长娘娘短的,你我也算有些交情,我比你虚长几岁,你唤我一声柳姐姐便好。”说罢抿了一口茶,茶水似乎极合胃口,她欢喜地应声,“这茶不错。”

      阿暖将一包未开封的黄油纸包交到柳如襕的婢女秋辞手中,笑着对柳如襕说:“柳姐姐喜欢,我便送你一些,这东西虽然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儿,却也是我花了好大的心思做出来的,算我一点小小心意。”

      秋辞点头收了东西,柳如襕拉着她的手要她落座,“阿暖你也坐吧。”

      她的手有意无意地去碰阿暖的衣袖,似乎是想查看那只玛瑙手钏是否还在。阿暖察觉出她的用意,刻意将手缩回来一些,噙着笑问她:“柳姐姐乘夜来此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那只手钏眼下不在府里,她若要问,阿暖还真拿不出来。前两日与刘憶争吵,推搡之间不小心磕碎成许多段,这样好成色的玛瑙对她而言实在罕见,阿暖舍不得就这么丢了,干脆送去金器坊修补,想要加工成一只金镶玉的手钏。

      柳如襕拉回视线,迎着阿暖的目光微笑道:“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挂念着你和大公子的近况,这才找了个机会来见见你们,想帮你们一把。不过我能力有限,也帮不上你们什么忙,顶多也只能,送两个可靠的奴婢来,为你分担些家事。”

      柳如襕的父亲是曾经的世子太傅,教导储君学识礼仪,柳家世代为官几乎满门勋贵,鼎盛时期也曾门庭若市风光无两。几年前有人检举柳父贪污受贿,一纸状书告上宫门,还牵扯上两条人命。陈王迫于百姓压力不得不杀之以平民愤,还下令彻查柳氏一族,柳家一夜之间从辉煌跌落谷底,连宠冠六宫的珫美人也因家族的牵连而备受冷落。

      若是放在从前,她正大光明地入府,哪怕是要探视刘憶,陈王都不会多说一个字,可如今她连见个侧夫人都要躲躲藏藏寻借口遮掩,这天地两端的变化实在叫人唏嘘。

      秋辞将两名婢女带到阿暖跟前,一一介绍,“这个瓜子脸的叫玉恕,那个眉边有痣的叫云娆,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夫人别瞧她们年纪不大,奴婢来前都试过了,做事都勤快妥当,品性也忠诚牢靠,您只管放心地收了去便是。”

      她们两人身段极为相似,模样虽然貌不惊人,但看得出是温婉贴心的稳重女子。虽不知这两人是否有被柳如襕买通,但若只看能否为她分担府中杂事这一层,收下她们的确大有裨益。

      “多谢柳姐姐挂心,人我收下了。”阿暖说完对侍立一旁的枳衡点了点头,示意枳衡将人带下去安置。

      玉恕云娆各自背着一个灰布包袱,枳衡朝她们客气地笑了一笑,伸手引她们退出浣房,她两个倒是礼貌有加,离去之前仍记得回头对阿暖俯身行礼。

      柳如襕见她收了人,心满意足地饮下半盏茶水,饮完不忘再夸奖她一遍,“茶是真好。”说完了抿抿嘴唇,又将话题引回来,“大公子他近来可还好吗?”

      阿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低头拨绞衣袖上垂落的赤色流苏。一个“好”字噎在喉口说不出来,可要说他“不好”也不甚贴切,只好想个模糊的答案说给她,“吃穿用度倒是不愁,可他毕竟犯了大罪,能过上什么好日子?终日困守在一间屋子里,睁眼闭眼就是那一方天地,不过是吊着口气度日如年罢了。”

      阿暖的回答似乎在柳如襕的意料之中,她低头从怀中取出一枚铜戒,递到阿暖面前,“大公子对我有恩,你们若是有什么困难,可以派人将这枚铜戒送进宫中,我自会出宫见你,只要是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会帮。”

      阿暖盯着案上那枚铜戒,没有伸手去接。

      她到底想做什么?

      戒,乃定亲之物。手钏,乃女子赠与恋人定情之物,这样寓意深刻的东西怎能轻易赠送?

      于是她伸手推了回去,嘴角含着角度刚好的微笑,拒绝的语气也更加柔和轻婉,“姐姐还是将这铜戒收回去吧,妹妹愚笨,怕保管不周丢失信物,若真有何事要央求姐姐,妹妹会派人以秋辞远亲的名义探亲,告知秋辞。”

      “秋辞打小便是孤儿,没有什么远亲,宫人的家室背景宫中皆有登记造册,若是被人发现端倪告发上去可就大事不妙了。”柳如襕含笑复又推来铜戒。

      阿暖一样面不改色地还给她,“若照姐姐这么说,来回递送这铜戒岂不是更加凶险?这实打实的物证落到旁人手中可又如何是好呢?”

      柳如襕眸中一震,心知眼前人的心思绝不简单,可即便如此她也不得不扮出一副无辜笑脸来隐藏自己。

      两双各怀心思的笑眼激烈对视针锋相对,分明是容颜怀笑的两个人,却叫看者觉出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意味来,气氛似乎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窄小简陋的浣房不知寂静了多久,两人谁都不愿发话,最后还是枳衡奈不住这弥漫汹涌的尴尬气氛,轻咳两声,装作无意提及的样子,用一种看似刻意压低但却能让柳如襕清楚听见的音调对阿暖说:“天色不早,连副将军出去那么些个时辰也该回来了,夫人还是抓点紧,有什么体己话尽快说与娘娘听,免得送娘娘出府时撞见连副将军。”

      柳如襕闻此,嘴角扬起的温婉笑容瞬间收敛,枳衡口中的连副将军是谁,她自然认得。

      连阙常年行走宫闱,除了替陈王办事以外,偶尔还会替宫里的娘娘们传递家书。当年柳家一夕衰败,娘家人送进宫里要她明哲保身的密信还是连阙交给她的,所以连阙也是认得她的。

      以他那样多疑的性子,若是迎面撞上必定要刨根究底盘查不休,那么她今夜之行必然会被捅到陈王跟前。

      此事若出,她与陈王最后那点情分都会荡然无存。

      柳如襕生了退意,却不想叫阿暖察觉,云淡风轻似的掩了掩唇,道:“你不要,我可不会再给了,想清楚了吗?”

      阿暖捕捉到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自然而然地顺着她的话给她留了台阶下,“自然是想清楚了。”

      柳如襕低头摩挲着怀中铜戒,她曾在无数个辗转难安的黑夜里来回抚摩过它,磨到它原本锐利的棱角变得平滑粗钝,磨到她莹白如玉的手指生出隐隐的暗茧来。

      当年柳家落魄衰败无人搭理,她撑着高热不退的病体四处哭求,满朝文武千百将臣,唯有刘憶愿替她濒死的老父说一句好话。

      正是刘憶这一句好话,让她见到了柳父最后一面。

      风华无限的天之骄子,衣袍袖角滚落的一枚铜戒,她视同至宝地珍藏了多年。

      早年入宫时拟选封号,是陈王亲手写下“珫”字做封,那时年少,以为得了个如玉如珠的好封字,可事到如今她才终于明白这“珫”字到底何解。

      珫,乃冠冕两侧的玉贝饰物,就像柳家,是这陈国,是他们刘家的左膀右臂肱股之臣。

      可帝王总善猜忌,陈王怎会容得柳家一家独大权势逼天?当年那些不知从何处搜集来的罪证,陈王几乎是在几个眨眼之间轻信了,曾经宠冠六宫风头无两的珫美人也自此失了天恩。

      她甚至不敢去想,陈王纳她入宫是否也是扳倒柳家的其中一步,这些年浑浑噩噩地孤守一座冰冷的宫殿,日子过得实在太苦。

      柳如襕缄默片刻后轻声言道:“大公子待你不同。”

      刘憶看向阿暖时眼中含着藏不住的情意,更在琼花楼上以命相护,柳如襕这样冰雪聪慧的人,不会看不出来刘憶是真的动了心。

      阿暖看得出柳如襕对刘憶有情,此刻听了她的话,心中自是洋洋得意,觉得自己得到了他人耗尽心血也得不到的珍宝,赢家似地挑了挑眉,道:“我是她的侧夫人,自然是与旁人不同的。
      ”
      柳如襕将戒指小心翼翼地掖进衣袖收存,转头对阿暖说:“甄氏也是他的侧夫人,怎的不见他对甄夫人有对你一半好?”

      阿暖没有答话,她知道柳如襕在监视大公子府,却没想到她的监视从这么早的时候便开始了。

      柳如襕没有听到她接话,双手覆上她温热的手掌,道:“阿暖,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长得很像大公子从前的侍婢,如寄。”

      阿暖闻之一怔,脑海中飞速闪过无数种猜想。

      她难道是做了那个如寄的替身不成?

      这时刘憶郑重而深情的表白压过所有混乱的声音,在她耳中不断回响。

      “最开始给了我温暖的人是你,此后所有人都不再比得过你。”

      抬眸迎上柳如襕暗藏心思的双眼,阿暖一瞬明了,她是在挑拨离间!

      可明知柳如襕是蓄意挑拨,明知刘憶深爱自己的真心不假,她还是挡不住心头汹涌弥漫的苦涩与伤情。

      他心里长久地住过一个人,那个人不是她。他与那人数年光阴根基深种,是她这短短数月的温情缱绻所不能比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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