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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罗
心事重重地踱了一路，阿暖像是聋了双耳一般对一切声音置若罔闻，连阙聒噪了半天也不见她有半点回应，只好走到她身前按住她的身子，掰着她的脸强迫她和自己对视，“魂儿又丢啦？”
阿暖醒了醒神，抬眼见是连阙，犹豫片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你方才说什么？”
连阙撇撇嘴巴，合着自己为了哄她开心说了一路的笑话，她一个字也没听着，既然听不进去，多说也无益，于是答她一句不打紧，“就是随意聊聊。”
她张口想要说些什么，话未出口似乎又后悔了，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东苑，垂首转回了身，“我大概要有十天半个月不来了，你......多照看他一些。”
“照看是自然，只是你......现下的状态似乎不大好。”连阙从她失魂落魄的神情中看出异样，知道她与刘憶又闹了好大的不愉快，大踏步走到神思恍惚的阿暖身前弯下了腰，拍了拍自己宽阔的肩膀，“你这样三魂丢了七魄的，走路必定会跌跟头，我背你回去吧。”
阿暖没有动弹，她定定地看着连阙弓腰俯身的背影，捏着衣袖的手愈发用力，“你为何什么都不问？”
连阙嗔笑道:“我为什么要问？我们男儿家对这些茶余饭后乱七八糟的八卦不感兴趣。”不见她动弹，他咂咂嘴巴皱着眉头去扯她的手臂，“上来。”
他没有花多大的力气，只是一个拉扯就轻轻松松地将阿暖拽到了自己背上，惊于背上人柔弱无骨的身段他忍不住往上掂了掂，却被臂上传来的真实重量惊地说不出话来。活生生的一个人，还没有他练拳时击打的沙包重，原来那看似风光的曳地长裙下竟藏着这样一副瘦弱的身骨。
她都......不好好吃饭吗？
“我昨儿领了不少赏钱，晚上想出去搓顿好的，可又不知道哪家的饭菜味道好，不如你随我一道去，替我挑挑馆子？”想出了合适的理由，连阙如此问道。
阿暖只是摇头，“你自己去吧，我不爱吃馆子。”
“去吧，我做东，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连阙还想再劝，拔高了声调继续说，“我这一回是发了大财，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你不吃下回不请了啊。”
阿暖还是摇头推拒，夜里柳如襕要来，她哪儿有功夫陪他下馆子？城里的馆子她也不多熟，只是知道名头响亮的醉仙楼罢了，平日里为刘憶添置饭菜也是盲挑了最贵的菜品，她哪里知道谁家的饭菜好吃？
连阙哎哟一声，“想请你吃顿饭怎么就这么难呢？”实在没了法子，知道她向来倔强不劣方头，只好退一步作答，“不去也罢，我给你捎些回来就是。”
听说城北新开了家馆子叫识味轩，里头的烧花鸭和熘鲜蘑堪称邕城一绝，慕名而去的食客能从门口排出去三条街，不如就去买这两道菜给她好了。再一细想，她这般清瘦怕是胃口不好食欲不振，才吃不下东西去。算算季节李子也该熟了，回头再去果摊上秤二两鲜李，去了核打成甜香的李子汁，保管叫她胃口大开。
满打满算做好了计划，连阙也不再苦口婆心来劝，可阿暖却趴在在他肩上暗暗发起愁来。
她推三阻四地婉拒了两回，连阙也没打消请她吃饭的念头，万一被连阙撞见她私会柳如襕，报到陈王那里去怕是大罪。
须得让人守在门口，见到连阙回府便赶回来通风报信，真到了这时候还要委屈委屈柳如襕，再娇贵的身子面对时局也不得不屈尊，找个能藏身的地方躲躲。
这样的事原本是该交给枳衡做才稳妥放心，只是阿暖思前想后，觉得此事还是让识萤去做才好。毕竟如今他们四个之中，只有识萤对他们所谋之事一无所知。识萤年纪小，来日若是事迹败露东窗事发，阿暖与枳衡必定难逃一死，臻娘或轻或重受些惩处但不会致命，只有识萤能完全跳脱开关系。
能瞒着她还是尽量瞒着的好，若是让她从柳如襕口中听出些什么端倪，知晓了这许多事，以她的心性必定会跟随哥哥心意，参与他们的图谋。一个臻娘已经够他们忧心的了，怎么能再牵扯上年少无知的识萤呢？
“刚认识你那会儿吧觉得你优柔寡静，对谁都小心翼翼地，生怕别人把你一口吞了，不知为何觉得可怜，所以对你颇多照顾怜惜。”连阙感慨道，“熟料想，如今的你呀是越发大胆了，跟了大公子不多久，脾气一天天见长，一点儿没有当初温柔的影子了。”
大胆吗？
她倒觉得自己越发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了。
不过说起自己养出的小脾气，这还不是得怪他？三天两头跑去她跟前唠叨不休，尽说些有的没的，通篇废话没什么要紧事，再柔顺的人也会被他这样一日两日地烦出脾气来。
“我原先也是个温柔如水的良家女子，得有今日这副模样还不都是被你带偏了？”阿暖嗤之以鼻地应声，“你整日里吊儿郎当地没个正形，从早到晚都在我眼前晃荡，再温柔的女儿家也会受影响吧？”
连阙不服，“胡说！这怎么能怪我？”
“不怪你怪谁？”
“你怎的不去怪你家大公子？自从跟了他你隔三差五地闹一顿不愉快，旁人怎么哄都哄不好。”连阙咕囔两句，说罢还不服气，假做崴脚故意吓唬阿暖。
阿暖果然被他吓了一跳，死死抠住他肩头的衣裳不肯松开，连阙偷鸡不成蚀把米，被她掐住了肩上一两肉，疼得直跺脚，奈何他越跺脚阿暖掐得越狠，“松手松手！疼！”
“错没错？”阿暖又用力掐了一把。
连阙疼的直叫唤，没想到这丫头虽然身段娇小，手上的力气却出奇地惊人，这会子他的肩膀怕已是青红一片了。原是想逗一逗她，好叫她乖乖听话，却不料被她捏住痛点，反占了上风，逼不得已只好向她告饶，“我错了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阿暖这才罢手，停手后忍不住歪头问他:“真有这么痛？”
“是真的痛。”连阙连连点头。
“回去记得贴两付膏药敷敷，你这是操劳过度所致的肌肉紧张，才会被我轻轻一捏就痛成这幅模样。”阿暖伸手在他肩上轻轻敲打起来，想为他舒缓不适。
“我没有膏药，你送我几付。”连阙想也不想张口就来，阿暖哼吱两声让他付钱。
“一两银子一付。”
“有你这么黑心的吗？一两银子拿上药铺能买好几付呢！”
她明明前两日才在他脚脖子上瞧见三两张狗皮膏药，这会儿又说没有，这种爱贪便宜的人精不狠狠宰他一顿怎么行？“我的不同寻常，你既然想用我经手的膏药，就该接受我给出的价码。”
“什么歪门邪道，我......”连阙正欲与阿暖争个天昏地暗，突然迎头撞见披甲而来神色不悦的连珄，语气突然软下许多，“师......连珄你怎么回来了？”
不止语气软了，连手上的动作都轻了，阿暖硬生生从他背上滑落下来，若不是她反应迅速站稳了脚跟，这会儿怕就要磕破脸了。
仔细算算是有好两个月没见到连珄了，平日里他的存在感本就很低，跟在连阙身后时总是一言不发，像块移动的冰山，突然一下消失不见，阿暖倒迟迟没有反应过来。据连阙所说他是回乡探视病重老母去了，怎会一身戎装出现在这里？
“看来临行之前副将军承诺过我的话，全部抛诸脑后了。”不知为何阿暖觉得连珄看向自己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冷飕飕地，带着令人浑身发毛的敌意，像是深山老林里幽居的猛虎遇上闯山的猎人般杀心重重。
“我自有我的原因。”
连阙沉声答道。
两人之间的氛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冰，阿暖识眼色地咳嗽两声，假托腹痛不适逃离当场。
连珄目送阿暖离开，直到阿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他才终于再次开口，“你有什么道理？”
连阙沉默良久，没有答话。
“到底要我说几次你才能把情爱先放一旁？复辟之事迫在眉睫，你不能被人抓住任何把柄。”连珄的嘴角微微抽搐，神色暗藏狠戾，望着阿暖离去的方向狠狠攥紧了手，“若有一日你不能做出正确的取舍，我会亲手了结她。”
连阙极少与人动怒，他总是习惯性将所有不安与愤懑藏于心底，可这一次连珄是真的触到了他的底线，激起了他对心上人剧烈汹涌的保护欲，“你敢？”
连珄似笑非笑，眯着眼睛反问，“我怎么不敢？先王既然把你交到我手中，我就有责任阻止你误入歧途。”
“连珄！”他的眼神骤然冰冷，“我以世子之名清楚明白地告诉你，不准动阿暖，你若真敢动她一根手指头，我绝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龙之逆鳞，触之必死。”
“师兄也好，托孤大臣也好，不管哪一重身份你都是我的臣子，我可以听从你的教导视你为父兄，也可以轻弹小指摘下你的头颅。我敬重你是因为我的父王倚仗你，是因为你看护我至今，然而这并不代表你可以拂逆我的心意为所欲为。”
“我叱孤连阙不缺帮手，有你没你复辟计划都会照行，若想亲眼看到他罗复国，就给我趁早打消你的杀心。”
“殿下.......”连珄怔怔地望向发怒的连阙，两耳一空似乎所有声音都消逝不见。眼前人怒发冲冠的面容与语气，实在是像极了他罗国先王，当年先王统御三军征杀四方，也是这样果决坚毅非天人不可撼动。
哪怕先王过世五载，他也仍能记起当年陈国大军攻破边境之时，先王说过的话。
“龙之逆鳞，触之必死。”
“孤王的逆鳞，便是这江山王土，我珍之重之当做心头血肉呵养，我不愿用心头血去喂征杀掠夺的疯狗，割地赔城的事，我死也不会做。”
“一座城池也不许让，我一个子民都不会抛弃。要占我他罗领土？先取我项上人头再说！”
先王爱民如子，不愿退让一毫一厘，誓率三军浩荡亲征夺回领土，却不料身陷埋伏命丧沙场。彼时连阙尚且年幼，难堪大任，他罗国瞬间失了主心骨，乱成一盘散沙，陈军趁虚而入势如破竹，一夜攻破王城。
当年尸山血海里拼死救出的少年郎，终于长大了。
眼眶突然湿润，连珄忍不住落了泪，望着连阙愤然离去的背影，他颤抖着下跪向那道身影行礼，“天佑他罗，九天诸神赐福，助我等功成复辟，以报先主赴死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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