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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论
外头的天色昏暗黑沉的厉害，像是要下大雨，琼花楼里的寿宴照旧热热闹闹地办着，似乎丝毫没有因刘憶受刑而耽搁。
身旁的甄氏欢欣喜悦地大快朵颐，阿暖却怔怔地盯着满案的珍馐佳肴，没有一点进食的胃口。
那五十大板打了多久，她就哭了多久，行刑的御监杖毕回禀时，阿暖的衣袖已然哭湿了一片。
刘憶竟像是毫无知觉一般，挨了这样痛的板子竟一声也未吭，打到最后皮肉模糊双腿动弹不得，嘴皮也被他咬破了。
“奚翁！吩咐下去，大公子刘憶心生歹念犯上忤逆，孤罚他......终身监禁，非节非召不得擅出。”
“谋反一案算是彻底定了罪，从今以后谁都不许提及此事，再让孤听见只言片语，孤要让他知道乱嚼舌根的下场！”陈王语毕，隐隐剜了甄氏一眼。
甄氏被他剜地发毛，脊背发凉地跪地叩了首。
阿暖跪坐在冰凉的地上，像是丢了三魂七魄。
他怎能认罪？
她辛苦筹谋，一步一步地为他铺平道路，他怎么能在这洗清冤屈的当口上咽下这苦果？
明明只要一句无辜，他就能拧去身上的脏水，明明只要一句清白，他就能重新坐回世子宝位。
“为什么要认罪？”阿暖坐在护送刘憶回府的马车上，神情忧愤。
刘憶没有答话，只是伸出手，掰开阿暖的嘴巴，往她嘴里强硬地塞下了一颗药丸。
“咽下去。”他的态度也像他的动作一样强硬。
阿暖被迫咽下这不知名的物什，心中更是恼怒，“你干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
“刘憶！”
她直呼他的名讳，他也不恼，见她吞了药，紧皱的眉头反而松开了。
“你倒是说话呀！你告诉我为什么？这些日子我为救你做下的一切努力，就这样白费了？你就这么心甘情愿地认了？”阿暖执着追问，“你明明没有做的事为什么要认？”
他像是咬紧了牙关不肯告诉她实情。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该你知道的，我自会告诉你，不该你知道的，就给我守好了本分不许多嘴。”
“他在拉拢你。”
“他就是在利用你！”
甄氏的话不断在耳边回响，吵得阿暖神思混沌神智濒临失控。
“在你眼里我就这样生分么？如今只有我陪在你身边了你还是不相信我么？你究竟......把我当什么？棋子？对吧？”
“胡说些什么？”刘憶略有怒色。
“被我说中了吧，你也要像利用甄夫人一样利用我的感情么？”
“你私下里见过她？”刘憶有些紧张地反问道。
“怎么？心虚了？被我说中了？”
见阿暖避得远了，刘憶伸手要去拉她，可无奈自己趴在马车上，身后伤口作痛不能动弹，只碰到阿暖的衣裳便再碰不到她了。
“事情不是那样。”
“那你为何要认？”
“我说过了......你不需要知道。”刘憶仍是不愿说。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你告诉我原因，我就继续安安心心地做你的棋子......你对我有性命之恩，我不怕被利用不怕做棋子，我有这个觉悟。”阿暖说着说着，像是要哭了。
刘憶看着她，缄默着没有说话。
“你还是不相信我。”
“停车！”
“你要做什么？”刘憶瞪了她一眼。
马车许久没有停下的动向，该是车夫没有听见阿暖说话，正在气头的阿暖干脆掀开珠帘，对车夫怒吼:“停车！”
“阿暖！”刘憶知道她用意，有些不安地唤了她一声。
阿暖没有搭理他，马车还没有停稳便一个跃步跳下车去，头也不回地跑进了街边小巷。
坐在马车上和刘憶争执了一路，倒没察觉外头的雨已经下的这么大了，阿暖被豆大的雨珠打得浑身湿透，落汤鸡似的躲在一家酒舍檐下。
堪堪地站了有两三个时辰，雨也不见小，反倒有愈下愈大的势头，阿暖又冷又饿地缩成一团，抱着膝盖渐渐萌生出悔意来。
“早知道就不闹脾气跑下来了，雨下的这样大我可怎么回去呀。”
视线里倏然闯进一抹灰蓝，阿暖抬头去看，发现来人竟是连阙。
“你怎么......”阿暖话未言尽，就被一件灰色斗篷兜头罩住了。
“现在知道后悔了？你倒是长出息了啊，胆儿肥了不少，主子都敢顶撞了。”
“你干什么！”阿暖扯下斗篷，忿忿地瞪着他。
“好心找了你三个时辰，我靴子都浸湿了，你还不多谢我？”连阙抬脚要给她看自己湿透的靴子，却不想带起了地上的积水，阿暖猝不及防，被溅了一脸泥浆。
“连阙！”阿暖气得发了狂，伸手在他腿上狠狠地拧了一把。
“痛痛痛！我错了！我也不是有意的。”连阙疼得直跺脚，泥浆又溅了阿暖好几回。
“连阙！！！”
“好了好了我不闹了。”连阙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帕，随手砸到阿暖脸上，“你快擦擦干净跟我回去吧。”
阿暖接过布帕，一边擦一边问道:“你真的找了三个时辰啊？”
连阙撇撇嘴，“不然呢？公子吩咐下来的事我如何推拒得了？”
听到刘憶，阿暖擦头发的手顿了顿，而后突然反应过来什么，顿时火冒三丈，照着连阙的肚子抬腿就是一脚。
到底是青龙抚的副将军，身手敏捷得很，连阙眼疾手快轻轻松松地闪身躲了过去。
可怜阿暖气上心头用力过猛，一时没刹住车，当即就是一个猛扑扎进了一地污水里。
“这可不怪我！是你自己意图不轨的！”连阙惊呼着去拉她。
阿暖恼的很，甩开他的手，只字不回地起了身，一路疾跑不管不顾地冲进了瓢泼雨幕里。
“阿暖你等等我！我错了还不成吗？你等等！我把伞给你！你这样要生病的！”连阙跟在她身后，左呼右喊也不见阿暖回头。
果然人不能意气用事，一日里意气用事了两回，阿暖饱饱地吃了顿苦果。
“起来喝药了。”臻娘端起药碗，吹了吹刚热好的伤寒药，递到阿暖嘴边。
昏昏沉沉地睡了好几天，阿暖的病一点也不见好，连坐着喝药都是一副有气无力的虚弱模样。
“都病了这么久了，你这风寒怎么就不见好呢？”臻娘一勺接一勺地喂着。
“你也不看那日下了多大的雨。”
“你说说你，就算要和连阙置气也别拿自个儿身子开玩笑呀！这一病不起地，也不知道哪日才能再去东苑伺候主子了。”臻娘随口咕囔了一句。
阿暖却放在了心上，“公子他......问起我了？”
臻娘压低声音细细碎碎地念叨着，“你病了快小半个月了，他前前后后地问了将近十多回，平日吃饭也像没胃口的样子，还总要喝什么......什么清甘菊花茶，却日日都嫌我泡的茶苦。我不泡吧他还不高兴，非得要喝，可苦了我每日想着法儿地给他泡茶。”
阿暖低头绞着绣花被子，“哦。”
“哦一声就完了？人家日日记挂着你呢，还不赶快养好了身子去陪他？”
阿暖却摇了摇头，“我不想见他。”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怕不是淋雨淋傻脑瓜了吧？你还有不想见他的一天？”臻娘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见她没有答话，臻娘接着问道:“闹别扭了？”
“嗯。”
阿暖应声，“我巴不得这病拖得再久一点才好呢。”
臻娘却接连摆手，“你还不想好啊？我这条小命可经不住你这么折腾！”
“怎么了？”
“还不是连阙，日日都来我跟前吵着要见你。”臻娘戳着她的肩膀，“我这一头两头地受着话痨子，日子一点儿都不好过。”
说完又接着问，“你不理会主子便罢了，我懂，夫妻俩哪会不闹别扭呢，可你跟连阙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阿暖撅起了嘴巴，“其实他也没做什么对不住我的事，他就是跟我开了个玩笑，可谁让他一点眼力见都不带着？我那时因为主子的事心情不好，还因为大雨被困，他非要接二连三地开玩笑不肯收手，这才彻底惹毛了我。”
“所以你就不见他？”
“其实我早消气了，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生病这两日我自己也想过，他开玩笑也是想让我开心，我却拿他撒气了。”
“是有点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意味。”臻娘点头。
“所以我心里烦得很。”
“你直接跟他道个歉不就得了，哪来那么多事呢？”臻娘不解道。
阿暖皱眉叹了口气，“你不懂。”
连阙是什么样的人阿暖比谁都清楚。
他虽然有的时候毒舌了一些，还常常讥讽阿暖，但阿暖知道他的本意不坏，那都是为了哄她开心。
加之......从前阿暖一直怀疑着没有证明的事，也被刘憶看破了。
连阙喜欢她。
若真见了面他必定自责不已，觉得都是自己不好，才害得阿暖大病一场。
到时必定会像之前阿暖与刘憶一夜恩情后神思恍惚时一样，日日都来跟前守着，不亲自照顾不肯安心。
可阿暖如何吃得消他这样？
明知自己在利用他的感情，她还有什么颜面再接受他的照拂？
琼花楼事后，阿暖突然明白了许多。
她的感情需要刘憶的尊重，连阙就不要了么？
如今刘憶反案定罪彻底落魄，她不用再做些什么了，也不用再刻意接近连阙了，可连阙对她的喜欢，已经收不回去了。
她对连阙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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