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糖

　　36.

　　居寒的生日在十一月初。

　　天虽然还没完全冷下来，但大家已经开始穿起了长袖和外套。

　　今天的天气不算太晴，一会儿阴一会儿阳，像是此时居寒的心情，一上一下。

　　居妈妈跟张姨已经在厨房开始准备起晚饭，似乎是想给居寒过一个比较丰盛的生日。陆父则是中途出了趟门，说是去买点什么东西。

　　唯独陆家麒，至今没有一点表示，更没有一点消息。

　　居寒又是期待又是失落，整颗心就没落过地。弟弟说过今天会回来的，他应该会赶上她的生日的吧。

　　眼看着太阳下山，天色渐暗，陆父都提着礼物回到了家，给她送上一个拘谨不自然的祝福，还抱了一下她，像个父亲一样摸了摸她的头，居妈妈也端出了做好的饭菜，上来给她一个拥抱一句祝福，以及一个颊吻，可是她最想见到的人迟迟没有出现。

　　微笑中不自觉多了分勉强。

　　难道他……真的忘了吗？

　　失望地垂下眼，妈妈做的美味嚼在嘴里都多了分苦涩。好不容易熬到结束，吃完蛋糕各自回房，居寒这才卸下脸上的笑容，委屈难过地红了眼。

　　“混蛋，骗子，说好会回来给我过生日的……”

　　铛铛——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敲玻璃的声音，居寒连忙擦了擦眼泪，往窗户看去——

　　只见陆家麒跟做贼似的背着把吉他，半蹲在狭窄的窗台上，看她朝自己望来时，弯了弯唇。指指紧闭的窗户，陆家麒无声地说：“开窗，让我进去。”

　　居寒差点没被他这姿势吓死，急忙去开窗拉他进来。

　　“你怎么蹲在那上面啊？万一一个不小心，摔下去了怎么办？你都十七岁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不分轻重啊……”

　　居寒拉着他就是一阵絮叨，微红的眼里还带着对他的担忧和后怕。

　　陆家麒情难自禁，抬起她的下巴就是一个轻吻。

　　居寒被惊了一惊，顿时呆住，控诉地蹙着两条细眉看他：“你就会用这招欺负我……”

　　“这怎么能说是欺负，我明明是在疼你。”

　　陆家麒说着，又响吻了她一口。

　　居寒说不过他又闹不过他，只能咬着唇低着头生闷气。

　　陆家麒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哄道：“好了好了，别生气，看，这是什么？”

　　陆家麒给她变了个戏法，手中凭空变出一条项链。

　　项链的款式很简朴，银色的链子，加上一个细小的指环吊坠，当时居寒并不知道这条项链的价值，但足以让她珍藏一辈子。

　　这是陆家麒送给她唯一可以留作纪念的礼物。

　　“生日快乐，来，我给你戴上。”

　　看居寒还在对着项链发愣，陆家麒忍不住觉得好笑，亲手从正面给她戴上。

　　居寒本来以为这个生日注定要在失望中度过，可是万万没想到陆家麒会来这么一手，感动欣喜的同时，心脏胀满的全是对陆家麒的喜欢和爱。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上辈子做了怎样的好事，今生才能遇到对她这么好的弟弟兼爱人……

　　难以抑制内心的欢喜，居寒顺势紧紧抱住了陆家麒，抬头踮脚吃力地在他下巴上落下一吻，随后立即害羞地躲进他的胸膛，蹭了蹭后才小声地说了句：“谢谢，今天，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幸福的一个生日。”

　　陆家麒嘴角上扬，回抱着她：“那你可幸福得太早了。”

　　“嗯？”居寒不明所以地眨眨眼，随后就见陆家麒亲了口她的眼睛，放开她取来吉他，坐在书桌上调了调音，开始弹起曲子。

　　曲调很欢快，听着有点耳熟，居寒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首曲子是先前在小花园里听到的曲子的完整版。

　　陆家麒并没有为这首曲子填词，只是跟随着曲调轻轻哼着附和。他正处于变声期，嗓音低沉性感得要命，再望着那双含笑脉脉的棕黑色眼瞳，居寒才体会他说的“幸福太早”是什么意思。

　　那条项链只是盘开胃菜，这首曲子才是重头戏，这是陆家麒专门为她编的一首曲子。他说，这首曲子之所以能够诞生，都是因为有她。

　　她引起了他创作的灵感。

　　而这首曲子，是他至今作过的唯二曲子。

　　第一首，献给了他过世的母亲。

　　这个晚上，陆家麒偷偷地在居寒的房间过了夜。

　　居寒之前一直不敢问，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陆家麒先起了头，她忍不住问：“你能跟我说说，你妈妈的事吗？”

　　陆家麒抱着她的手瞬间一紧，好半晌他才稍稍放松，说：“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一个被渣男负了，孩子掉了之后得了躁郁症，变得疯疯癫癫又攻击力极强，被关在这个冷冰冰的房子里五年，最后自杀死了。”

　　“……那，她是在什么时候……去世的？”

　　陆家麒沉默了很久，不知道是不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在居寒以为他不会说想要道歉的时候，他终于开口，说：“我中考那天。”

　　六月十二。

　　陆家麒记得格外清楚。

　　那天下着雨，他的心情本来就不好，考完之后回到家，在家门口看到躺在血泊里面容模糊的母亲，整个人都傻了。

　　他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救命，叫了救护车，又打了无数遍陆父的电话，可是最后，救护车来了，陆父的电话却一直没有接通。

　　张姨劝他继续回去考试，说是母亲最后的愿望就是希望能够看到他成材，他听进去了，强忍着悲痛回去考试。

　　可是整整三天，陆父一个电话都没接，一个电话也没回，甚至没有想过回来看上哪怕一眼。

　　直到他考完试，笨拙地给母亲办完丧事，那个男人才姗姗来迟地在母亲碑前痛哭，装的好一副深情模样。

　　后来他才知道这些天那个男人去了哪里在干什么。

　　陆家麒没有把话说完，但居寒猜得到他要说的是什么。那几天，陆叔叔在她家附近，天天跟妈妈一起进进出出的，没有片刻分离。

　　“对不起。”

　　“笨蛋，又不是你的错，你跟我道什么歉。”见居寒眨巴着清澈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陆家麒不自然地摸摸鼻子：“咳，好吧，我承认之前我把你连坐了。”

　　“我可什么都没说。”居寒小声咕哝着，一副跟自己无关的小模样。

　　陆家麒觉着可爱，忍不住用鼻尖顶了顶她的鼻子：“小笨蛋。”

　　“我才不笨……”

　　两人因此对视，眼神缠绵几秒后，情不自禁地吻到了一块。

　　……

　　之前陆妈妈的祭日都是陆家麒一个人去的，但是今年，居寒陪着他一起去了墓园。

　　“妈，我来看你了，你猜猜我带了谁一起来？”

　　“当然不是那个老家伙。”

　　“我带了你的儿媳妇过来。”

　　居寒顿时红透了脸，嗔怪地看了陆家麒一眼，随后把花放到碑前，深深鞠了一躬：“陆阿姨好，真的抱歉现在才来看您。嗯……正如家麒所说，我们现在在一起了，您放心，我会替您好好照顾保护他的。”

　　不仅仅是以女朋友的身份，更是以姐姐的身份。

　　陆家麒搂紧她，在陆妈妈面前承诺：“妈，看到了吗？你的儿媳妇可逗可可爱了。如果你在的话，你应该也会很喜欢她的。你放心，这辈子，我都会好好对她的，绝对不会像那个老家伙一样，始乱终弃。”

　　被陆家麒那么郑重深情地看着，居寒不禁红透了脸，害羞地低下头悄声许诺：“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爱着你，守护你。”

　　“那就这么说定了，这辈子，你都要在我身边，不准离开我。”

　　居寒腼腆地弯了弯唇角，伸出小指：“我们……可以拉勾。”

　　夕阳西下，两个长短不一、大小不同的小指紧紧相缠在一块儿，说着儿时常能听到的那句诺言——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就成为一只大笨狗。

　　……

　　两人谨守自己的承诺，不论去哪儿，做什么，都会跟对方不离不弃，旁人只以为是他们姐弟感情好，连居妈妈跟陆父都这么认为，殊不知，在姐弟感情的伪装下，他们时常偷偷摸摸地牵牵小手接接吻。哪怕不小心被发现了，陆家麒也能厚着脸皮说我们姐弟感情就能好到这种程度，你们羡慕，你们也可以回去亲自己的姐姐弟弟。

　　居寒以为他们真能这么安稳赖皮地混到毕业，每天晚上抱在一起畅想未来时，都商量好了要一起上哪座大学，学哪个专业，甚至都查好了租房子的地点，要在房子里置办些什么东西，还做好了分工，由居寒做饭烧菜，陆家麒洗碗扫地。

　　陆家麒还强调一定要装个浴缸，等居寒成年了，他就能正大光明地跟她一起洗鸳鸯浴了。

　　这个想法一说出口，居寒就烫红了全身，羞涩地把自己裹进被子里，任陆家麒怎么认错都不好意思再出来。

　　他们虽然在一起两年，亲亲摸摸的次数不计其数，但基本上都是关了灯的，或者是在阴暗的小树林里。有时因为居寒害羞，或者是陆家麒自我控制，他们最多就是截止到接吻，最后相拥而眠。

　　因此，他们真正相互“坦诚”的时候并不多，基本一只手能够数的过来的那种。

　　陆家麒是想着等两个人都成年了，有了足够的独立空间和独立能力之后再进行那种事，可是天不遂人愿。

　　高考结束，正逢填志愿的那几天，陆家麒跟居寒正在小花园里乘凉。

　　陆家麒格外喜欢躺在居寒的腿上，看着她认真看书的投入模样，嘴角的弧度怎么都下不去。

　　他们虽然已经想好了去哪所大学，但是在专业上两人闹了点分歧。

　　居寒虽然跟陆家麒在高二分班的时候一起进了理科班，但在大学专业上，她想选的却是文科，小语种类的。

　　陆家麒自小就被看作是陆氏集团下一任的接班人，他的专业早就被定好了方向，是朝着经管方向的。陆家麒自己对经管专业说不上很感兴趣，但对其他更加没有兴趣，尤其是语言类。

　　居寒不想跟陆家麒分开，可又实在不愿去经管，陆家麒只好退后一步，让居寒选个跟他专业相近的。

　　他们早在确定好上什么大学的时候就找了个假期去看过，大概了解了一下各专业隶属什么分院，因此居寒这会儿正捧着本去年的各大院校专业录取分数汇总来回看着，决定不下到底去哪个专业好。

　　“你看看这俩孩子，关系真的是一天比一天好了。”

　　“是啊，据说他们还打算上同一所大学，以后回家什么的，呵，依旧能有个伴儿。”

　　居妈妈一边帮陆父打着领带，一边透过落地窗看着小花园方向，欣慰地笑着。

　　陆父笑着应和，等居妈妈帮他整理好衣服后，率先出门。

　　居妈妈正准备上楼去收拾文件，谁知无意一转头，就看到了了不得的一幕，手上的包包顿时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小花园里，陆家麒正在跟居寒接吻，画面很唯美，但看在居妈妈眼里，就好似晴天霹雳，狠狠地劈在了她的心上。

　　滴滴——

　　“等唔——等一下，有短信。”居寒挣扎着坐直，脸红红地抿了抿嘴，拿出手机一看，笑容一敛。

　　“怎么了？谁给你发的短信？”

　　居寒摇摇头：“没事，是妈妈发给我的，让我回屋里一趟。”

　　“那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嗯，那……我先进去了。”

　　居寒说着就要起身，结果又被陆家麒一把扯下吻了一口。

　　这一幕全然落在居妈妈眼里，骇得手都在抖。

　　居寒不明所以地进了屋，看到居妈妈脸色不虞地坐在沙发上，心下顿时惴惴：“妈妈，你找我？”

　　“坐。”

　　居寒小心翼翼地在她对面坐下。

　　居妈妈面色严肃，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地问：“你跟家麒，到底是什么关系？”

　　居寒的心顿时咯噔一声，升腾起满满的不安。

　　“没、没什么关系啊，就是姐弟——”

　　“你还想骗我！”

　　居寒被居妈妈吓得猛地一激灵，咬着唇垂下头，一言不发。

　　居妈妈怒不可遏，站了起来：“居寒，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你怎么能，你怎么能……那是你弟弟啊！”

　　“我们又不是亲生的……”

　　“你还敢顶嘴！”居妈妈气得直喘气，深呼吸了一口，继续说：“不行，你们得给我断了，立刻马上，给我断了！”

　　“不行！”

　　“居寒！”

　　“我答应过陆阿姨，我说过不会离开他的，我不能……”居寒垂下头不去看盛怒中的居妈妈，自顾自地陈述：“我不能离开他，我也不想离开他，我、我爱他。”

　　“啪——”

　　话音刚落，居妈妈就甩了居寒一个巴掌，居寒的右脸顿时红了一片。

　　居妈妈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颤了颤，艰难地落下，惨淡地笑了一声：“你爱他……小寒，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说这种话有多可笑，又有多幼稚？妈妈不反对你谈恋爱，但是你喜欢谁都不能喜欢他！”

　　“为什么……难道就因为他是我弟弟吗？可是我们……我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我们甚至都不在一个户口本上……”居寒小幅度地吸了吸鼻子，哽咽着说：“为什么，凭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

　　“因为你不配，小寒，你配不上他。”

　　“那妈妈你呢，你跟陆叔叔，就配了吗？”居寒很不甘心，却又不得不用着最平静的语气。她竭力眨着眼，不想让居妈妈看到她那么脆弱无能的一面。

　　居妈妈顿了好久才说：“……不配，就因为我知道我跟他不配，所以当年我才选择了离开。”

　　“傻孩子，像我们这种出身的人，根本给不了他们什么，我们在他们身边，只会耽误拖累他们。他们，真的适合更好的人。”

　　居寒最后并没有回到小花园，而是回了房间，给陆家麒发了条消息撒谎说自己现在有点不舒服要睡一会儿，就把自己藏在了被子里无声地大哭了起来。

　　妈妈说的没错，如果她爱他，就应该让他变得更好，而不是成为他成功路上的一个拖累，一块绊脚石。

　　她给不了他助力，也帮不了他什么，除了虚无缥缈的感情，什么都给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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