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糖

　　33.

　　C城的主题乐园在全国乐园排行第三，因此哪怕是过年期间，乐园里也是人山人海的，队伍排的老长。

　　居寒一到人多的地方就浑身不自在，尤其是暴露在那么人的视野当中，总有种被人无时不刻盯着的错觉。但是这种惶然无措的自卑感在陆家麒握上来的那一刻瞬间消散，只留下满满的紧张和羞涩。

　　陆家麒拉着她排队，见她还是紧张地攥着自己微垂着头，无奈地拧了把她的鼻子：“怕什么，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的。”

　　居寒一惊，捂着被捏红的鼻头，瓮声瓮气说：“谢、谢谢，我会、尽量克服的。”

　　虽是这么说，可居寒怎么可能控制得住自己那慌乱的心跳，只要陆家麒牵着她的手一秒，她的心就会继续乱上一秒。

　　他们在排的是过山车。听说C城主题乐园里有全国最高最陡最快的过山车，只要是喜欢过山车的游客，绝对不会错过。

　　陆家麒喜欢刺激，这项目自然不会错过，但居寒平时就胆小，再听着过山车方向时不时传来尖叫，整个人就紧张害怕得不行，心里一万分的想要退缩。只是看到陆家麒脸上隐隐显露的兴奋，不想让他失落，居寒只能强忍着内心的退意，忐忑不安地跟他一起登上了过山车的座椅。

　　C城乐园的过山车果然名不虚传，又刺激又好玩，在居寒心跳狂飙、怕得眼睛全程紧闭的时候，旁边传来的是陆家麒像个孩子一般高兴的欢呼。这一刻，居寒忽然抽空想着，这趟值了。

　　手上突然传来一阵温热，力度微紧，仿佛同时攥住了她的心脏，攫住了她的呼吸。紧接着，就听陆家麒在耳边轻笑：“放松，到了。”

　　居寒顿时一窘，睁开眼一看才发现，过山车早就停了下来，车外站着尴尬的工作人员和一群脸色各异的游客，似乎在等着他们俩下来。

　　刷的，居寒的脸熟了，一边从过山车上下来，一边连连道歉，从出口下去的时候，她隐约听到有人在笑话她，说什么头一次看到这么害怕坐过山车的人，都停了快一分钟了，还不敢下来。

　　登时，居寒觉得自己的脸更烫了，心里满是窘迫。

　　不知道陆家麒是不是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紧了紧握着她的手：“出来玩就放松点，别想些有的没的，走，玩海盗船去。”

　　居寒前一秒还心潮澎湃地微红着脸，后一秒脸色陡白，退意愈浓。

　　比起刺激的过山车，她更怕这种晃悠晃悠地能让人吐出来的海盗船。

　　可惜，她来不及说不。排海盗船的人不多，一下子就轮到了他们，畏畏缩缩地被陆家麒拉上船，居寒再度闭紧眼抓紧了身前的安全杠。

　　不能恶心，不能反胃，这个不晕，嗯，绝对不晕，不晕……

　　居寒一遍遍暗示自己，可是随着海盗船荡的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高时，居寒的暗示不管用了。她只觉得自己的胃正在翻江倒海地闹腾，似乎是想把她胃里的早饭给翻出喉咙。

　　惨白着脸下来，居寒再也忍不住地跑到一旁的垃圾桶边干呕了起来。陆家麒上一秒还有些意犹未尽，下一秒就变了脸色，急忙在后头追着居寒。看居寒那么难受的样子，陆家麒匆匆去了趟不远处的小店买水。

　　居寒缓过来的时候发现陆家麒不见了踪影，心里一慌，忙在四周找了起来。她的手机放在了乐园外的寄存箱里，本以为她是不会跟陆家麒分开的，所以就没想到带，毕竟穿的是裙子，没有口袋，可谁知道……

　　陆家麒买水回来的时候没找到居寒，心莫名一紧，扭头四顾，怎么也没找到居寒那娇小的身影。下意识拿出手机给她打电话，号码拨出去的那一刻，陆家麒猛然想到，这家伙根本没带。

　　两个人就在偌大的游乐园里相互找起了对方，但这里人实在太多，陆家麒觉得这么像只无头苍蝇似的瞎找也不是办法，就干脆去了服务中心。

　　居寒找了一圈又找回到原位，满心惶惶之际，广播的音乐突然停了，紧接着是一条通知。居寒下意识去竖耳倾听，就听广播里传出这么一段话：“……以下插播一则寻人启事：穿着蓝白相间连衣裙、身高一米五、长得很可爱的居寒小姐，您的帅气高大的男朋友陆家麒先生目前正在园区入口处的服务中心等候，若是您有听到这则消息，请尽快赶往服务中心。”

　　说着，广播里的小姐姐顿了顿，似乎是在迟疑要不要加上什么话，但她迟疑的时间没几秒，继续说：“居寒小姐记得要尽快哦，陆家麒先生只给您两首歌的时间，若是时间一到，今晚回去后，小心、小心明天出不了门。”

　　广播小姐姐的话音一落，所有行人的目光就纷纷投向了穿着蓝白相间连衣裙、身高一米五、长得很可爱的居寒身上。目光各异，还有人在偷偷看着她笑。居寒本来就因为广播里陆家麒的话而羞红了脸，再被这么多人注视着，脸再度熟的不行。

　　听着广播里的歌声已经放完了前奏进入正规，居寒心一紧，连忙压低了脸狂奔了起来。

　　两首歌的时间就是六分钟到七分钟，而从这里到服务中心至少要十分钟的路程，不跑起来肯定赶不到。可是乐园里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则广播，在看到她时，都在第一时间认出了她，然后给她让道，笑着为她加油。那架势，仿佛她现在正在跑马拉松似的，路边全是鼓劲加油的好心人。

　　不好意思地匆匆向他们道谢，居寒拼了老命地在尾调部分及时赶到了服务中心，一些好热闹的人一路跟来，围在外头似乎是想见识见识这个又高调又大胆的陆家麒先生。

　　陆家麒踩点很准，在尾调的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便从服务中心的客座上起身，走了出去。迎面撞上匆匆跑来的居寒，陆家麒张开双臂抱了个正着，周围顿时响起一阵惊呼，“哇哦”一声后，紧接着就是各种对陆家麒长相惊叹的窃窃私语，以及感叹居寒真是好福气能找到这么帅气的男朋友。

　　居寒从没有像这一刻那么害羞过，那些人艳羡的话仿佛戳中了她心底最隐秘的小心思，让她心惊肉跳的同时，又不禁更加羞涩。觉得自己的脸已经熟的可以掉下来了，居寒连忙小幅度地挣扎了下：“弟弟，别闹我了……”

　　居寒因为害羞，说话声音软软的，一点威慑力都没有，陆家麒当然不会乖乖听从，揉捏了会她那滚烫烂熟的脸蛋，当着众人的面吧唧一口，亲在了她的额头上。

　　“以后再敢乱跑，我就让你把腿跑断。”

　　居寒瞬间一阵腿软，不知道是因为陆家麒这个响亮的额吻，还是因为他的威胁。心脏扑通扑通乱跳着，羞赧地眨眨眼，居寒把原本想要反驳解释的话乖乖替换掉，说：“知、知道了，不会再有下次了。”

　　陆家麒这才满意地勾了勾唇，一把抱起居寒：“记住自己的话，走，继续玩去。”

　　居寒惊惶地扑棱了下，无意望见一溜偷笑的围观群众，脸蛋愈红。知道自己无法挣脱，居寒只好顶着围观群众奇异的目光，把头深深埋进了陆家麒的怀里，试图当个鸵鸟。

　　尽管她这只鸵鸟早就被人知道了姓名。

　　接下来的娱乐项目，居寒就在一众促狭的目光中度过，尤其是那些高空刺激的项目。每每她害怕的闭紧眼时，身旁总有人促狭地调笑说：“陆家麒先生，要好好保护你的居寒小姐哦，她看起来很害怕啊，记得抓紧她。”

　　最让她羞涩难当的是，陆家麒还真的回应了他们，笑着一边抓紧了她的手一边说：“我抓得可紧了，这辈子，都不可能松开。”

　　居寒当时闭着眼，没看到陆家麒此刻看着她的眼神有多认真，但她莫名能够感觉到，那只手给她带来的温暖和坚定，让她在这段朦胧模糊的感情中越陷越深。

　　这一天，陆家麒仿佛让所有乐园里的人都知道了他是她的男朋友，无论是做什么，他都再也没有松开过她的手。这份呵护和无声霸道的宣言让她有些恍惚，让她越发分不清陆家麒对她的态度到底是出自一个弟弟的身份还是——

　　居寒不敢问，陆家麒也没有给她一个明确的表示，因此，居寒不得不给自己一遍遍洗脑下暗示，把那个在摩天轮里一触即逝的亲吻洗白成一个单纯的姐弟之吻。

　　两人在C城玩了十天，成功在C城过了一个只有两个人的小年后，才开始收拾东西回程。

　　这十天里，他们似乎都在默契地掩饰着他们姐弟的关系，以男女朋友关系相处着。那间情侣套房一直没来得及换，让他们一住就住了十天。

　　白天一起手牵手出去玩，晚上一起回来相互蒙眼洗澡，之后再抱在一起睡觉。尽管居寒被抱得满脸通红，浑身僵硬，最后也在那最温暖安心的怀抱中沉沉睡去。

　　两人回到家的时候，陆父跟居妈妈已经出差回来了，看到他们安然无恙的回来，脸上明显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居妈妈立马迎了上去，接过两人的行李，一边问他们吃了没，一边有些歉疚地说：“这段时间太忙，年都没能赶回来一起过，要不明晚补过一个？”

　　“没有必要。”陆家麒对居妈妈的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尤其是在看到居妈妈的那一刻居寒瞬间从他手心里抽出自己的手时，让他越发不快。

　　臭着脸径直上楼，陆家麒连招呼都没跟陆父打，陆父脸色难看了一瞬，气不过地骂了句：“小兔崽子！”

　　居妈妈急忙过去安抚，让他别跟孩子一般计较。居寒站在客厅看着他们两个这么亲昵，顿时有些不自在，借口说要去收拾行李，立马提着箱子上了楼。

　　居妈妈跟陆父面面相觑了一会，失落地叹了口气。

　　陆父拍拍她的肩：“别在意，那小兔崽子就这德行，不过看他既然能跟小寒一起出去玩，应该是个好兆头。”

　　居妈妈听到这个笑了笑：“说的也是，这俩孩子能够相处得来，我也就放心了。”

　　但是，居妈妈放心的有点早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家里有了他们的存在，居寒下意识地开始躲避着陆家麒的那些不属于姐弟间的亲昵，这让陆家麒很是不爽，终日摆着张臭脸。

　　居妈妈看着他们关系又开始结冰，不由有些担忧，找了个时间，就去了居寒的房间。

　　居寒正在看书。其实这些天跟陆家麒那么疏离，她心里也很不好受，甚至在夜里还会觉得自己的被窝冰冷，辗转反侧地睡不安稳。但每每看到陆家麒那张结了冰的冷脸，她在心里酝酿的所有求和讨好的话就全被堵在了肚子里。

　　见到是居妈妈进来，居寒心底隐隐闪过失落和庆幸，微微笑了下，说：“妈妈，找我有事？”

　　居妈妈笑着摇摇头：“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顺便找你聊聊。”

　　居寒放下书，静等居妈妈的下一句话。居妈妈对这样乖巧的居寒又是欣慰又是内疚，轻抚着居寒的头，说：“你跟弟弟，最近在冷战？”

　　居寒被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居妈妈会问这个，连忙说：“没有，没有啊。”

　　“那怎么看你们两个的关系，好像没有之前回来时那么要好？”

　　“这个……可能是因为……”居寒眼神闪烁着，紧张地在脑海里编纂理由。

　　她不擅长说谎，更不擅长在居妈妈面前说谎，因为居妈妈那温柔包容的眼睛总能看穿她的一切。

　　居妈妈轻叹了一声，揉了揉她的头：“是妈妈对不起你，为难你了。”

　　“不是的，妈妈，没有，您没有对不起我，是我不好，让妈妈为我担心了。”

　　“傻孩子。”居妈妈嗔骂了句，无奈笑了声：“家麒那孩子视我为敌，无法接受我是应该的，但是你们两个年龄相仿，我还是希望你们两个能够相处得融洽些。你这孩子从小就希望有个兄弟姐妹陪着，妈妈无能，没有机会给你留个伴，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弟弟了，妈妈相信你会成为一个好姐姐、成为一个包容、温柔的姐姐，对不对？”

　　居寒僵硬着点点头，在居妈妈温柔带笑的视线中，她莫名有种无所遁形的无措感，仿佛她的那点诡秘心思全被妈妈看透了一般。这番话，似乎在暗示着她什么，又好像在敲打她，让她牢牢记住，陆家麒是她弟弟，只能是她弟弟。

　　居妈妈走后，居寒再也看不进一个字，把自己包裹在床上一隅，试图让那颗坠入冰窖的心暖和起来。

　　可是光靠那层薄薄的被子，根本暖不起来那颗敏感脆弱的心脏。她怕极了，怕被妈妈知道她对弟弟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怕被妈妈知道她跟弟弟越了线，做了不该做的事。她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够有陆家麒在一旁抱着她，给予她安定心神的暖意，可是她不敢提，更不敢要。

　　咚咚——

　　有人敲门。

　　居寒受惊地朝门口望去，静等了两秒。

　　门口的人似乎很没有耐心，三秒一到，门就被推开了。

　　看到来人正是自己此刻最需要最想投奔的怀抱，居寒的眼睛热了。

　　紧紧揪着手臂的肉，居寒强迫自己不要乱动，不能乱说话，什么都不能做，就静静地看着弟弟走进房间，反手关了门，脸色不虞地盯着始终窝在床上不动的她。

　　“看到我来，你就一点想说的话都没有吗？”

　　“我——”

　　她当然有，她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对他说，可是她不能，她不能说。

　　陆家麒一步步逼近，最后在她身侧停下，俯身捧起她的脸，仔细打量着那双水光盈盈的眼。

　　“为什么？”

　　陆家麒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但居寒知道他在说些什么，紧张不安地眨着眼，最后还是挪开了视线，说：“我们……不该这样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陆家麒的声音冷了一分。

　　这股冷意，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将居寒那颗本来就冷的心脏冻得瑟瑟发抖。

　　她颤着唇，艰难出声：“我们……是姐弟，我们不该……越线——唔！”

　　唇被陆家麒发狠堵住，身体顺势被压倒，那从陆家麒身上汲取到的可怕的霸道气息让居寒的心抖得越发厉害。

　　看，就是这样，她的心，她的心一碰到这个男孩，就会不受控制地为他跳动。

　　可是这样是不该的，是错误的，他们不能、不能再这样下去……

　　眼泪悄然滚落。

　　陆家麒的指腹摸到湿意，顿时停了下来，微微抬头看着正在无声哭泣的居寒，眉头拧得死紧。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居寒，看着我！”

　　居寒泪眼朦胧地望着他，转瞬又挪到了一边，她做不到，她做不到正视着他的眼睛说违心的话。

　　“是，我们……我们还是回到最初吧。”

　　回到当初那个你只是看我一眼都觉得厌恶不堪的时候，回到那个我们距离最远的时候。

　　陆家麒看了她许久，才僵硬起身。

　　“好，如你所愿。”

　　之后，陆家麒再没正眼瞧过她一眼。

　　居寒理应高兴的，可是她的心，却难过得揪在一块，时刻提醒着她，她其实一点都不想跟他变成这样。

　　寒假过去，两人回到了学校，楚新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回来了，看到居寒还笑吟吟地迎了上去，一副姐妹好的亲密模样。

　　居寒想，她应该是听说了她跟陆家麒是姐弟的消息才会这样和善地对她吧。

　　在学校的日子也格外难熬，尤其是在那些女生时不时就过来向她打听关于陆家麒的一切喜好和习惯。每当她听到陆家麒的名字一次，她的心脏就会难受一分，她有时候真的有种可怕的错觉，仿佛再这样下去，她的心脏会被这个名字挤爆掉。

　　“居寒，有人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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