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糖

　　27.

　　上完药后，居寒就团巴团巴地缩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个子小，沙发的长宽对她来说都很足够，但是她习惯了蜷着睡，双手挡在胸前，一副防备的姿态。

　　陆家麒在房间里迟迟没睡着，出来接水的时候无意往沙发上一瞥，看到居寒这般可怜委屈的睡姿，微怔。

　　说起来，这副脆弱的样子还真有些眼熟，他刚失去母亲的那段时光里，也是这么睡的，没有安全感，无论房间多暖，身体到心脏都是冰冷的。

　　鼻腔轻呼出一口气，陆家麒一口喝完杯子里的水，上前弯腰，一把抱起了居寒。

　　居寒睡得很熟，被陆家麒抱起的时候，姿势一点没变，反倒缩得更小只。四肢蜷缩着的模样，越发像只缩在主人怀里取暖的小狗仔。

　　陆家麒顿时失笑，为自己这异想天开的比喻。

　　不过看着居寒脸上未曾消退的淤青，眼角、嘴角、颧骨，那一块一块跟花斑狗身上的花纹一样的痕迹，陆家麒又觉得自己的比喻无比恰当，唇角不自觉弯了弯。

　　手痒地挠了把居寒的鼻子，如愿看到她耸动鼻头的有趣模样，陆家麒嘴角笑意更浓。

　　居寒醒来的时候，四周还很暗。刚想坐起去拿茶几上的手机，摸了半天才发现，自己竟然睡在床上，吓得她一个翻滚，差点摔下床。

　　勉强定神，居寒摸索着开关开了灯，打量了番房间，发现陆家麒不在，心底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升起疑惑，弟弟呢？

　　居寒悄悄打开门溜出来，目光下意识往沙发方向一扫，看到那手长脚长的大男生正无从安放自己的四肢，难受得怎么睡都不安分的模样，心尖悄悄动了动。

　　没来由的窃喜和温暖填充进了心房。

　　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早，才七点半。居寒不可能像陆家麒那样抱他进去，只好过去帮忙掩了掩被子，顺便揉了揉他那可能会僵硬发麻的双手。

　　陆家麒的睡姿不算难看，但也好不到哪去。可能是因为沙发的空间对他来说太窄太短，他的一条腿是搭在沙发靠背上的，另外一条腿半曲着，将被子支起一个小帐篷。他的左手被枕在脑后，右手露在被子外头，耷拉在地，居寒握上去的时候，还有点冰冷僵硬。

　　“笨蛋弟弟，不是说讨厌我吗？干嘛，还要对我这么好……”

　　“你这样，我会误会的，我会变得贪心，会变得得寸进尺……”

　　居寒说着说着，落寞地垂下眼：“我可能，会向你索取更多……”

　　想听你叫我一声姐姐，想看你对我毫无恶意的微笑，想让你在所有人面前承认我们之间的关系，而不是把我推得远远的……

　　不过，居寒心里也明白，这些只会成为她的奢望，弟弟那么高傲的人，怎么可能会放下芥蒂认她做姐姐。

　　陷入自己心事的居寒没有发现，被她揉按着手的主人正不着痕迹地转动了下眼球。

　　……

　　居寒最后还是没住成宿舍，在君豪大酒店呆了四个晚上。

　　期间除了第一个晚上陆家麒有一起住以外，其余三天他回了家，就剩下她一个人。

　　为了不让居寒顶着那张花花绿绿的脸出去吓人，陆家麒离开前特意说了声会让张姨送吃的过来，如果饿了，那一袋子居妈妈让他带来的零食可以先用来充饥。

　　居寒乖乖地点头，看着那一袋满满当当的零食包装袋，又疑惑又头疼。这也太多了……

　　而且，之前天暗她没看清楚，现在光亮正足，看着那些明显不是自己爱吃的零食袋子，她不禁有些纳闷，难道妈妈是想送给她那子虚乌有的同学吃的？

　　张姨来的时候，居寒正在看书，期中考确实快到了，她得重新复习一遍巩固。

　　张姨是来送午饭的，无意看到堆在沙发边的零食袋，有些惊讶，紧接着回过味来，忍不住笑了笑说：“这些不是少爷最爱吃的零食么，小姐是买来给少爷的吗？小姐对少爷还挺贴心的，居然连少爷喜欢的每个牌子都知道。”

　　居寒听着很是惊讶：“你、你说什么？这些，是弟弟最爱吃的东西？”

　　“是啊，怎么，这些不是小姐你给少爷买的吗？”

　　居寒惭愧地摇了摇头：“弟弟说，这是妈妈给我带的。”

　　“嗐，没想到少爷还有这么别扭的一面，不过，这也恰好证明了少爷对小姐你的喜欢啊，少爷可是从来不会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分给别人的，他的独占欲可强了呢。”

　　被张姨这么一调笑，居寒忍不住烧了烧脸，但一想到昨晚弟弟把袋子塞她怀里时嫌弃的表情，嘴角又忍不住上扬。

　　心里甜甜的，又暖洋洋的。但同时又有些不好意思，弟弟对她太好，她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回报。

　　……

　　重新回到学校，陆家麒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冷硬态度，看到居寒时也仍然目不斜视，好像一切都没什么变化。但居寒却能切身体会到不一样，这周再也没人来欺负她了。

　　楚新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下子提出了休学，居寒虽然有些奇怪，但心里却悄悄松了口气。她还是挺怕见到楚新的。

　　期中考试如约而至，考完之后，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肉眼可见的疲倦。

　　周四早上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自由活动后，大家被班主任集合在教室里，听她絮絮叨叨地铺垫了一大堆，才慢悠悠讲到主题：“……因此，校方决定组织一次秋游，时间是下午一点半开始到晚上八点，晚饭由各位同学自行解决。在此，老师可以给个小提醒，秋游是爬山野炊，建议带上炊具和食物哦，这样会更有气氛和乐趣。”

　　班主任话音一落，整个班级的气氛瞬间沸腾，所有人脸上都挂着兴奋的笑容，叽叽喳喳地开始拉帮结派，想着怎么趁这休息的两个小时准备秋游的装备。

　　“陆同学，你要加入我们组吗？周又又很会做饭哦。”

　　“去去去，就周又又那手艺，那比得上我们组的杨怡宁啊，陆同学，你加入我们组吧，保证你想吃什么都能吃到。”

　　“得了吧，就你们说的那两个还好意思在我们组的秦越面前班门弄斧，人家祖上可是御厨呢。陆家麒，加入我们组吧，保证让你体会一次饕餮盛宴。”

　　几个小组的人争先恐后地争夺着陆家麒，然而，陆家麒只是脸色冷淡地说：“我有组员，另外，我不吃别人做的东西。”

　　“难吃。”

　　周又又、杨怡宁、秦越：……

　　尝都没尝过就这么诋毁真的好吗？

　　要不是看在他帅的份上，她们三个怕是早就扑过去撕了他了。

　　憋着气回到座位，几个小组的成员脸色各异。

　　不过，相对于门庭若市、极其抢手的陆家麒座位前，居寒的位置上就无人问津了。

　　三班本来就女生多男生少，除了早早被收编到各大女生队伍的男生，留下的就陆家麒和他的三五个组员。居寒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面去请求加入陆家麒的队伍，又被其他女生排斥，只能一个人弱弱地缩在座位上，单单看着，就觉得可怜。

　　“喂。”陆家麒踹了踹前桌男生的凳腿，男生立马回头，怯懦地扶了扶眼镜：“什、什么事啊陆同学？”

　　下课铃响，所有人一哄而散，居寒到最后也没找到组织，只好默默做好一个人的准备。就在她理好需要置办的列表清单后，一个戴眼镜、刘海长得几乎过眼的男生走了过来。

　　他似乎有些难为情，说话都结结巴巴的：“那个，居、居寒同学，你、你要不要、加入我们组，我、我们组都是男生，没、没人会做饭，所以，可能，要、要麻烦你……”

　　居寒没想到会有人来招揽自己，又惊又喜：“你们、你们真的愿意让我加入吗？”

　　男生忙不迭点头。

　　“谢谢，谢谢你们，我会做饭，虽然可能做的不如其他人——”

　　“没、没关系的，只要、你愿意加入就、就够了。”

　　“我愿意，非常愿意。”

　　下午一点半，整个高一段的学生在各教室里排好队，班长带头，随着班主任的一声令下，浩浩荡荡地朝目标山脉出发。

　　他们要去的地点是齐环山，因为山路修成一个又一个圆环，因此有了这个称呼。

　　野炊的地点不在山顶，而在山坳，但在野炊之前，大家伙得先登山。

　　这就苦了一些背炊具食材的同学，爬山爬得那叫一个吃力。

　　其他组的男生都是被迫干苦力，累得汗流浃背，而居寒所在的组却是男生们都主动分担帮忙，居寒不好意思接受都没办法。

　　其他女生看着被簇拥呵护着的居寒，眼里心里都翻腾着妒忌，尤其是在发现居寒在陆家麒的组别里之后，那嫉妒指数蹭蹭上涨。

　　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前方班长传达下班主任的指令，说是原地休息。大家伙已经累的不行，一听，立马不顾形象地瘫倒在地。

　　居寒虽然累得汗头是汗，但她还有余力，找到帮忙背包的男同学，从包里拿出水分给组员。

　　当发现陆家麒也跟她是同一组的时候，居寒忍不住吃了一惊。但比她更吃惊的是陆家麒，看到她的那一刻，眉头立马拧了起来，一脸嫌弃：“你怎么在我的组？谁招你进来的？”

　　陆家麒说着，不善的目光扫过自己每一个组员的脸，最后定睛于那个戴眼镜的男生。

　　男生一对上陆家麒的眼睛，吓得猛地缩了缩脖子，满脸懵懂和疑惑。

　　居寒不知道内情，怕他迁怒那个男生，立即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你的组，我这就退出，对不起。”

　　居寒的回答跟陆家麒想的不一样，他差点惊愕得崩了表情，僵硬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隐含着别扭说：“你把我的组当什么了，想进就进想出就出？那么多人都看到了，你就算现在退出，有毛用。”

　　居寒不停眨着眼，有些无措：“那、那怎么办，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想让你生气的，对不起。”

　　道完歉，居寒就咬紧了自己的下唇，半垂着头，一副做错了事求原谅的可怜模样。

　　陆家麒对上这样的居寒，根本发不出一点火，又烦又躁，还无可奈何，只能挥挥手让她去一边去。

　　居寒小心瞟了瞟他的脸色，又是臭臭的，心下越发惴惴，有点懊恼。她怎么又惹弟弟生气了，这样下去，弟弟怎么可能敞开心扉接受她……

　　闷闷地回到原本的位置上，路过那个戴眼镜的男生时，无意听到他疑惑的低语，刷的扭头看向正在生闷气的陆家麒，惊讶又情难自禁地弯起唇角。

　　张姨说的没错，弟弟真的是个别扭的小孩子呢，口是心非的小家伙。

　　居寒刚刚不安的心情一下子散了干净，唯余喜悦，而那个戴眼镜的男生还低垂着头苦恼不解，委屈巴巴：“明明是陆同学让我去拉居寒同学入组的，说是看她一个人太可怜，怎么现在说变就变，那眼神可真吓人……”

　　休息过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再次上路，等爬到山顶时，太阳正好开始落山。

　　大家伙看到了日落，立马拿出手机拍照的拍照，录像的录像，全然没听到班主任在这个时候说的扫兴话。

　　“回去后，大家记得上交一份八百字的观后感，周一上交。”

　　当然，是真的没听到还是假的没听到，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同样，无论他们有没有听到，这个作业他们是做定了。

　　居寒还是第一次看到日落的景色，拿出手机仔细找着角度，小心翼翼又很宝贝地将这一幕拍了下来。当拍到符合自己想法的照片后，居寒小小地弯起唇角，露出一个恬静美好的笑容，在夕阳暮光的照映下，蒙上了一层天然的滤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层滤镜朦胧了陆家麒的眼，他鬼使神差地按下拍照键，将这一刻的居寒永远定格在他的手机屏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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