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一

　　许戈颔首。

　　白一咽了口唾沫，“危险吗？”

　　她长到26岁，志趣神怪读过不少，东西方恐怖片看了许多，从没想到人果真有灵魄，死之后会去阴曹地府。如今她亲手捕捉过灵魄，亲身还过魂，待会儿还要亲自下去冥府走一趟，想想都刺激。

　　“你是掌管冥府的死神，冥府奉你为主，来去自如。”

　　“这样说来，冥府算是我日后的办公场所，我会经常出入？”

　　“你掌管六界生死，遇到不懂的事情可以回冥府查阅，不过天理轮回，你要遵从命书的指示，不得随心所欲。”

　　“命书？”白一话音刚落，面前突然出现一本金光闪闪的册子，书页无风自行哗啦哗啦翻动。

　　她吓了一跳，“这是......”

　　许戈答：“命书。”

　　白一沉默片刻，看向许戈，“慧娘曾说过，前任死神会在适当的时候把它给我......”她顿了顿，又问：“死神退休后，会去哪里？”

　　许戈缄默了须臾，答：“重归天地。”

　　白一的心像被人用力捏住般，骤然觉得周围的空气都稀薄了不少。

　　她心念一动，命书飞快地翻到某一页合上，金光铸成的字停在她眼前：“许戈，大城市南区人士，生于甲子年甲戌月庚子日，卒于戊戌年戊午月任申日。”

　　戊戌年戊午月任申日，白一默默心算了一下：2018年6月9号，上个月9号，距离现在已经过去28天。

　　疑问迎刃而解，真正的许戈已经离开，眼下占据他身体的是慧娘口中的“前任死神”。

　　至于为什么刚开始他不阐明身份，而是借助慧娘来传话，到现在他不再需要借助慧娘，原来他时日无多，快要死了，不得不掉马，以另外一种形式向她表明身份......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油然而生，憋得白一胸膛快要爆炸，她清清嗓子，话到嘴边却没勇气问出来。

　　车内重新陷入沉默，白一掏出手机。

　　吉普开进紫荆小区的地下停车场，下车时，白一道：“车库有摄像头。”

　　“寻常人等看不见她。”许戈打开后车厢车门，手指点在陈思敏额头，小声喝道：“起。”

　　陈思敏倏地从后排爬起来，下车站在许戈身旁，倘若不是她脸色死白，双眼紧闭，单看她身手灵敏的模样还以为是活人。

　　许戈命令：“走。”

　　陈思敏顺从地跟在他们身后一起上了楼。

　　打开门，白一看到新养的小黑狗蹲在门口，眼巴巴地看着她朝她摇尾巴。

　　白一顺手把它抱起来，绵软温热的小狗略微舒缓了她紧绷的神经，她像是寻求安慰般在小狗头上撸了两把。

　　阿蒙打着呼噜靠在白一胸口，笑眯眯地瞟了许戈一眼，惬意地闭上眼。

　　许戈没错过它的炫耀，冷声道：“把狗关起来。”

　　阿蒙打了个寒颤，立马睁开眼可怜巴巴地看着许戈：不是吧，老大怎么突然这么狠，这间破屋子笼统就一个厕所有门，难道老大忍心让它这个饕餮族小王子被关进厕所？

　　白一又撸了阿蒙两把，走到厕所门前把它关进去。

　　民间有传说，黑猫遇到尸体会诈尸，不知道黑狗是不是也有讲究。盗墓小说里常拿黑狗血来辟邪，或许也有不妥，陈思敏不能出事，她还要把她救回来。

　　许戈让陈思敏躺在沙发上，示意白一站到他面前。

　　白一垂眸站在他面前，局促道：“关窗帘？”

　　她有点心慌，说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感觉。

　　刚才用手机查许戈的生平时，她看见有人爆料，说许戈在调来大城出任刑侦支队支队长前，曾卧底侦破过一起特大境外走私毒品贩卖人口案。这个团伙行事疯狂，手法残忍，最后竟然用炸/药和许戈同归于尽，没想到许戈奇迹生还。

　　并不是奇迹，只是在那个时候，里面的芯子已经掉了个。

　　她得了绝症快要死掉，就像她认识的许戈占据了她不认识的那个许戈身体一般，某一天她的灵魂会消失，由另外一个人顶着她的壳子继续她的人生。

　　或许那个人才是真正的死神。

　　许戈凝神看着她，剑眉下的眼眸深邃得可以看穿人心，他轻声道：“你就是你，没有别人。”

　　“可是我快要......”

　　许戈缓慢地摇着头，打断她，“你还有漫长的生命。”

　　漫长的生命这五个字，像是一种古老咒语，莫名的澎湃情感毫无端由地从不知名的角落汹涌而出，在她胸膛萦绕，令她不由自主地落下热泪。

　　许戈抬手，白一警觉得像只预知到危险的小兽，往后退了一步。

　　面对她的拒绝，一口腥热汹涌而上，冲到口腔，许戈努力将体内翻腾的欲念压回去，垂下眼睑向她解释：“死神印记已经转移到你身上，现在只有你能开启冥府大门。不好意思，借你手一用。”

　　他的神力日趋微弱，澄的禁制愈发强大，他已经快要控制不住。

　　白一迟疑着把手递给他。

　　他看着纤白幼小的手掌，默默地握上去。

　　强大的吸力瞬间将白一和许戈卷入，时空立时改变，两人出现在一条宽阔的大河边。河两岸开满曼莎珠华，红艳艳的一路燃烧到天际，点燃整片天与地，未被曼莎珠华覆盖的大地龟裂碳化，空气中弥散着呛人的灰烬。

　　望不到头的人群，衣衫褴褛，被铁链栓在一起，低垂着头，呻/吟着被鬼使驱赶上去。

　　白一问：“他们这是去奈何桥，饮孟婆汤？”

　　许戈摇头，“这些是恶灵，依照生前犯下的罪过，去相应的地狱接受刑罚。”

　　眼前情形一变，同样的大河，河两岸开满曼莎珠华，天地间的颜色不像刚才那么刺眼，未被曼莎珠华覆盖的大地是正常的青石板路面，往来人群面带笑意，衣着光鲜，远处矗立着高墙，像是一座城市。

　　“这些是善灵，这条路通往酆都，在尚未轮回之前，他们住在酆都，如人界一般生活。等到了轮回之时，他们便去奈何桥上饮孟婆汤上投生涯。”

　　“陈思敏在哪儿？”

　　“她的灵魄归于冥府，被人藏了起来，我需要借用你的力量——”

　　许戈道：“冥府内放着六界的全部翻版，你可以随心调用，若要追踪隐匿的灵魄，需用你的一滴血，你试试。”

　　白一伸出右手食指，一滴血凝在她指尖。

　　“打开陈思敏的命书，血会将她带到你面前。”

　　命书悬浮在半空，翻到陈思敏那一页，凝在指尖的血犹如出弦的箭镞，倏地消逝在远处。

　　许戈沉声道：“心神合一，感受你的血。”

　　白一阖眼，眼前飞速地掠过许多场景，转瞬之间，她借由血液将整个冥府逛了个遍，最后在一处竹屋找到陈思敏的气息。

　　她进入竹屋，屋内陈设简单，摆着一套古代制式的书案，几个柜子。

　　书案上放着一个盒子，陈思敏就藏身在盒子里。

　　她打开盒子，陈思敏的灵魄瞬间逸出，想要往外跑，她翻掌往半空一抓，直接将陈思敏的灵魄吸过来，化作魂珠。

　　陈思敏魂珠既已拿到，白一径直撤了神识，对盒子打开之后露出的东西完全不感兴趣。

　　白一收回神识的瞬间，正好看到许戈喷出一口血雾。

　　“怎么了？”她紧张地想要去扶许戈。

　　许戈挥挥手，“走。”

　　白一抓着他的手，两人回到白一家里。

　　白一环顾四周，沙发被陈思敏占据，只有床可以躺，她毫不犹豫地把许戈扶到床边。

　　许戈拒绝，用手绢擦拭唇边的血渍，“替陈思敏还魂。”

　　白一不放心，“你行不行？”

　　许戈颔首。

　　白一疾步走到陈思敏面前，吟唱咒语作法还魂，魂珠没入陈思敏眉间，她悠悠转醒，睁眼看见白一，害怕地往沙发里缩。

　　“别怕，”白一安抚她，“我不是坏人。”

　　她递了瓶依云给陈思敏，“我们刚把你救出来，你喝点水，马上送你回家。”

　　陈思敏看了看白一，目光落在矿泉水瓶上，犹豫片刻方才接过去。

　　“握住她的手探查记忆，找出她被绑架的经过。”

　　白一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许戈的声音，她猛地回头，许戈朝她点点头。

　　她蹲在沙发前，放低声音问陈思敏：“我可以握一握你的手吗？”

　　陈思敏紧紧抱着瓶子，想了老半天，怯生生地伸出右手。

　　白一握着她的手，属于陈思敏的记忆蜂拥而至，她迅速找出陈思敏失踪时的场景。

　　“是不是这两个人？”许戈用意识问她，白一眼前浮现出两个男人的模样，和陈思敏记忆里的人像完全吻合，她点头肯定。

　　“给我看陈思敏的记忆。”许戈继续道：“允许我进入你的思想即可。”

　　白一颔首。

　　下一秒一股温热又坚定的力量环绕在她四周，在她四肢百骸中流窜，她像泡在温泉里，浑身懒洋洋地有些犯困，她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他的神识离开时，白一甚至有些不舍，双眼迷蒙地看着许戈，像只急需安抚的幼崽。

　　许戈心头一跳，垂下眼睑，恍惚之间，他好像看见千万年前那张脸。

　　神族没有欲念，纯净如同白纸，澄的禁制为神族量身而定的毒药，自从她体内转移到他身上之后，飞快地将他内里腐蚀得千疮百孔。

　　所有的一切因他而起，也由他结束，澄在白一体内埋下禁制，赌得就是他不会见死不救。

　　他救，必会在她醒来前死去，六界之内再无人可以阻拦她。

　　他不救，她苏醒后必将勃然大怒，将六界掀个天翻地覆。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赌。

　　他存在于六界的时间只剩最后二十四小时，不知是否受了澄的禁制影响，他有些迷惘，他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他可以放心离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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