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去

　　三里赛马结束后，众人又前往奖杯赛。听闻白世子是去年的奖杯赛冠军，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想近距离见见一下这位骑射俱佳的少年。可惜直到比赛结束都未曾见其露面。但是这场上的晋王府“双杰”的射术却也相当精彩。刚刚被指婚六公主的御史大夫之子廉屏夺得桂冠，代王府小公子梁谨第二，而晋王“双杰”赵颜，赵施则分别位列第三、第四名。说来也奇怪，赵施与其兄长赵颜明明看起来射术相当，可是最后一箭时，却早早射出，出弦不稳，最后歪了些，无缘三甲。
　　众人都感慨施公子终究还是年轻气盛，容易沉不住气。景洛对代王府小公子梁谨的射姿赞叹不已，直至比赛一个月后都心心念念着想去代王府偷师。苏乐倒是欣赏未入三甲的赵施，笑景洛：“年纪轻轻锋芒毕露，夺了冠军又如何，总是怕后来者居上，落得个“伤仲永”岂不唏嘘？名列前茅活得自在，况且长成后的赵施定不比兄长差吧。”景洛讪笑：“你就像施公子这般韬光养晦吧，在书院便总是这样子。到了冬季朱先生精舍招生，看你到时候要怎么个一鸣惊人！”。
　　倒也不是故意损苏乐，只是想到在书院里，苏乐的时务写的颇好。但可惜苏乐这女儿身，若不能考上精舍，去普通女舍只怕一天到晚都是《烈女传》。书院虽专注蒙学，但每每十日便有一次时文，比起识词断句好上许多。毕竟词章再好，对于十几岁意气风发要入仕的少年来说岂能满足。如此书院倒是更胜女舍，苏乐若不去女舍怕就要在家中待嫁了，实在可惜了她那才能。
　　朱临是京都的大儒，他开办的精舍声明“有教无类”，男女通收；再加上告老前官至太子少师，官家人脉广通，曾有女学生考入科举，也有被举荐进朝，对于曾有意想要入朝的苏乐来说机会实在难得。只是为了限制学生人数，朱先生的精舍门槛很高，对于女学生就更高。苏乐早已有所打算要入朱先生的精舍，只是也深知这其中压力颇大，自己也不甚聪慧，哪里是可以一鸣惊人的人，便也不和景洛争辩。
　　这样赶场下来，渐渐便到了黄昏。饥肠辘辘的景洛一行人开始急急忙忙去找马车回家。四个人是上了车了，剩下本来跟吏部尚书的孙小姐车的苏乐，和与刘蒙骑一匹马的韦理。可是韦理早早就和方才看比赛的许季链跑了。
　　“难道又要和你们四个挤肉酱？”苏乐看着四个人干笑。景洛笑道：“也不知道景晓他们几个怎么回去的。你要不去找找他们，一起回去？”呵，好一个“仗义”兄弟。苏乐心想算了算了，比赛结束总有人拉车清场，随着车马一同回去便是，便让饿死急着要走的这四个先走了。
　　可是清场的仆人一个个忙着丝毫没有搭理她，连问了几辆马车，都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或者借口东西多，不定能捎上一程。无奈，苏乐只好先自己走一段，看看路上能不能碰到景晓一行。幸好天色还未暗下来，苏乐跟着人流走了一盏茶。这时前头一辆马车停了下来。马车看起来这般熟悉……是孙小姐的！没脸皮让孙小姐捎回去，这下自愿停下来岂不是好机会。苏乐心中大喜——真真是老天有眼啊！
　　果然，车夫走了下来请苏乐一同上车。苏乐一边乐开了花，一边又怕被笑话拼命掩饰。走到车旁，车帘被掀起，是孙月婉。“苏公子怎么一人便走了，让我好找。这天色渐暗，苏公子还是一同坐车吧。”苏乐心里又委屈又高兴，连忙致歉又道谢，大步上了马车。
　　进去才发现，这马车里的男主人似乎不一样了。虽然苏乐对初次见面的孙文参没什么印象，但是她却很肯定坐着的并非是孙文参，因为这衣衫分明是……赵施！
　　一上车就看到这等人物，把苏乐给吓得一愣。待孙月婉唤了一声，苏乐才发现自己一直半站着在门口，坐不坐，站不站的，一直盯着赵施，车夫也不敢走。“公子？”赵施侧头问道。苏乐连忙行礼，结结巴巴地介绍自己：“哦哦，苏乐，见过施公子，孙小姐。”赵施也恭敬地回道：“赵施，见过苏公子。”孙月婉马上恢复仪表，招呼他坐下。
　　这边坐下心神还未定，耳边就传来赵施的声音：“我的马儿借给了兄长，叨扰了孙小姐。听闻苏公子是同孙小姐一同来镜台，泽之这突然加入，方才是不是唐突公子了？”这一番温言，亲切而不失礼节。
　　苏乐连忙笑着摆手：“没有没有，苏乐久仰公子大名，如今一见有些不知所措，是苏乐无礼了。”赵施一听，抿嘴低头腼腆地笑了笑，说道：“公子过誉。”孙月婉也打着圆场：“我家兄长有事先行，施公子车马在代王府，遂与我同行，公子莫怪。”苏乐摇了摇头：“无妨。”
　　稍安定下来，苏乐这才敢细细端详这大名鼎鼎的施公子。赵施身着一件深色绸缎外袍，腰间白色纹带上悬着一个玉环。在奖杯赛时，苏乐就瞧见了这个玉环，他背对太阳，正好显出白色玉环的剔透，是块上等的和田玉。衣领之上，只见一头黑发以锦束起，锦上嵌了红宝石，发尾垂在脑后，露出皮肤白净，眉目清秀的脸庞。在场上，这位干净利落的束发少年双眼清朗，手持弓箭虽不及赵颜有力，但是果断利索，眼神毅然，三分骄傲五分果敢。如今坐在车内，黄昏照进来，映照着他俊毅的脸庞，更是好看。眼眸少了几分比赛时的凛然，倒是多了几分温润，让人亲近。
　　似乎是察觉到苏乐在看他，赵施转过头也看向苏乐。这一看愣是把苏乐弄得不知所措。尴尬至极之际，僵硬地想错开眼神，又深知刚刚的行为太直白，需得憋个理由解释。苏乐眨了眨眼，憋出几个字：
　　“噢，方才发现施公子与颜公子长得可真像……”
　　“呃哈哈”
　　……
　　大写的尴尬
　　赵施一脸疑惑地看着苏乐，似乎无从回答，而对坐的孙月婉皱眉看了看赵施，又看了看苏乐，显出一脸看戏的表情。正当以为尴尬无人化解的时候，赵施终于低头轻轻笑了笑，说道：“我与兄长同父，容貌自是相似，但我自幼身体不好，不及兄长这般稳当健硕。”这句话分明是为方才的赛场输给兄长的事情惭愧。低头的模样与在书院里考差的韦理，不敢回家面对父兄一样。
　　苏乐心里叹道：都是可怜的孩子，唉。
　　这么一想，苏乐便学着景洛安慰韦理的模样，伸手拍了拍赵施的背，安抚道：“不必可惜，也不必自责。你与兄长不过闻道有先后，各施所长。天生我材，不在射术，便在庙堂，不在庙堂，当在江湖。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于际遇。”
　　这一拍可了不得，愣是把赵施给震住，再听这番言语，倒是像极了书院的先生。而另一边还沉浸在安抚小辈的氛围的苏乐，见赵施一双清亮又疑惑眼睛盯着她时，才恍然：自己刚刚拍着的这是谁啊！
　　后知后觉赶紧把手撤了回来，马上怂样地道歉：“对不起施公子，方才……方才失礼……莫怪，怪……”虽然景洛说赵施是十四，看客说是十五，左右都比自己起码大一岁，这般“倚老卖老”的模样从何而来，再说这地位……瞄了瞄对面的孙月婉，硬是憋着嘴想笑的模样。苏乐越想越难堪，直直地看着马车地板看能不能看穿个地洞逃走。
　　赵施一看噗嗤一笑，说道：“公子方才还一本正经，说得甚好，何必如今这般羞愧。”苏乐感觉是在给自己台阶下，摆摆手：“不不，都是一本正经的胡说……”还没说完，赵施竟作揖，恭恭敬敬地说道：“泽之，受教。”
　　苏乐还没反应过来，瞄了瞄一旁的孙月婉，一副端庄的小姐模样，那认可的眼神与赵施配合着：“月婉，也受教。”又一个作揖！
　　苏乐咽了咽口水：我不过是搬了一些大儒的言语，这，这般是要，折……寿的啊！
　　既是如此，苏乐也不好再说，惭愧地点了点头，正襟危坐，接受这样的“高帽”。鉴于说多错多的原则，苏乐觉得要谨言慎行，接下来便不敢多言。于是三人一路就这样安静坐着，直到了代王府下车。
　　三人各自道别后，苏乐抬眼一看，如今是日月同辉，月已挂上，天色也暗了下来。估计那几个饿鬼已经迫不及待地回家去，不会在此聚合了，便也寻了路准备回家。“想必爹爹也该回来了吧。”这样想着，从宽敞的马路一直走进延绵的小巷，高高的屋檐又变回了低矮的院落。看着院里的梅树，树影婆娑，也着实可爱，想想那边的的高屋也不过如此罢了。
　　这时，走廊上跑来一个人影，刚想高喊，又压低了声音：“小姐！你可算回来了！”是苏父朋友赠的丫头浅儿，因为无父无母，随了苏家的姓。
　　“怎么啦这是？”苏乐看着她慌张地走了过来，问道：“爹爹回来啦？”苏浅儿瘪瘪嘴点了点头，说道：“老爷今天下官署早，还与同僚张大人一同去了书院……”苏乐一惊：“爹爹怎么突然到书院去了？！那他岂不是知道……”苏浅儿丧着脸：“嗯，知道了你与隔壁陈家公子他们一同逃课去看骑射赛了。”苏乐看了看苏浅儿，直觉要晕掉。
　　还没来得及想出法子去辩护，苏浅儿凑近来低声说道：“小姐，我给你弄来了护膝，你要撑住啊……”说着低手递过来一双软软的护膝……苏乐欲哭无泪，若是挨板子，这护膝也没什么用啊！正说着，感觉台阶上突然多了个人影，二人抬眼一看，果然是苏父！
　　“回来了，骑射可好看？”声音低低的，压着怒气。
　　苏乐一把扯住苏浅儿，低声道：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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