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去

　　定元的日光一年四季都刺眼，无论是夏季还是这样早上还下了薄霜的初冬。敏贞正在后院督促随行侍女们为王后寿辰的节目排练。苏乐站在廊下看了一会儿，就汗流浃背了。这日头让药盗汗的威力又厉害了几分！想起那天骑射比赛也是这般热，但是场上那些风华正茂的少年，都如同今日的太阳那样发着光。
　　想想当时下车也是无奈之举，愣是在路上爬了半公里，走过路过看见这拉单的苏乐，都禁不住看一眼，惹得苏乐很不好意思，用袖子挡了脸，佯装挡日头。可有些人就是有“即便你化成灰也认得”的好眼力，光看后脑勺都能把你从人堆里揪出来，比如死党景洛。所以当这批后来的人看到路边的苏乐时，一把就拖着她挤在马夫隔壁，苏乐死扒着车架子硬是踉跄地过了接下来的半里路。
　　刚到了赛场，马车里挤了半个时辰的少年终于一涌而出，总算是到达目的地地叹了一声。马夫拉着车马往那拥挤的草棚下走，这些解了车的马，躲着太阳聚在小马棚里，马屁股挨着马屁股，似乎是被赛马遗弃的一群难兄难弟，抱团乐逍遥。这休闲神仙的氛围和对面那头，则是截然不同的两幅画面。
　　只见那头热浪滚滚，呼喊声，吆喝声，马蹄声此起彼伏，热闹的很。
　　“苏兄，你说你是不是被那吏部公子和小姐给赶下来了啊？”一个少年绕到苏乐的左边，一脸看戏模样地搭着她的胳膊嬉笑。苏乐对着姿势早已习以为常，瘪瘪嘴道：“哪有，是我嫌尴尬，自己下来的好吧。”另一个少年走在右前方，回头“插一刀”，习惯性地想用手拍拍苏乐的胸以示宽心，被苏乐一脸嫌弃地打掉：“唉，苏兄别气恼啊，毕竟人家都是上等官家的公子小姐，跟我们这些小官是有些距离，不跟你玩，那还有我们嘿！”
　　景洛上前扒开搭肩膀的少年，兴致勃勃道：“哎呀，这都不是关键。难道你们都不关心这吏部小姐长什么样吗？”转头对着苏乐就是一脸八卦样，“苏乐，你说，这小姐长得如何啊？”
　　真真是男人，色相自带，从小增长啊！苏乐眯了眯眼，转头看了看前方，正巧看到孙月婉。苏乐抬了抬下巴，说道：“喏，长那样。”众人齐齐看向前方。眼前几位小姐，个个端庄淑仪，十三岁到十七岁不等，互相交谈，偶尔嬉戏打闹也是端着身子，怎么也不能乱了衣衫。景洛皱了眉：“是哪个？”
　　“右边粉色衣衫，带海棠绣纹的那个。”韦理突然发话了。景洛一行人回头看了看面带微笑，满眼钦慕之意的韦理，顿时八卦之心熊熊燃烧。“哎哟，韦理，你这主簿之子何时对尚书之女……”“还注意到了海棠修边，了解不少啊”“嘿，我就知道着同属吏部，韦理肯定认得吏部小姐，可刚刚干嘛不上车呢，哈？”。左一个“不简单”，右一个“有故事”，直接把苏乐给“冷落”了。
　　像是被看破心思的韦理，有些不知所措，拨开抓着左右手的爪子们，整整弄皱的袖子，低了眼辩解：“哎呀，我只是偶尔去官署的时候见过吏部大人，便去过两回他们家做客。认识孙小姐也是情理之内好吧。不要这么……乱说话。”后面三个字小声了几度，显然感觉不好意思。
　　越是如此，少年们越是想要逗他，更是嬉笑玩闹得厉害起来。这头，牵好马安顿了马夫的刘蒙跟了上来，走上前去和孙月婉打招呼。一番“颠簸受累”的客套之后，刘蒙看了看孙月婉身旁，像再找什么人：“怎么不见孙公子？”刚刚还落落大方的孙小姐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呃，兄长去看三里赛马了。”
　　“三里赛马不是这里为终点吗？噢，孙公子是不是去找赛马的公子？”孙月婉抿了抿嘴，眼神闪了一下，点点头：“嗯。”刘蒙似乎也看出来孙月婉的不自在，回头看了看刚刚和孙小姐一道来的苏乐。这不看还好，一看就让苏乐本来要在孙月婉面前，保持自然，不为方才下车的事情怯场，强装镇定的脸色，僵住了——这分明是在质问是不是苏乐惹得公子半途离开了。这锅真是扣得……不得不接。
　　苏乐冲刘蒙眨了眨眼，尴尬一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惹他下去的。刘蒙叹了叹气。和孙小姐致歉后，走到苏乐一行人这边来：“这里就是赛场了，你们几个可以到处看看，等最后一项奖杯赛结束后，就到方才下车的地方找车夫，他会送你们回去。早点走，车夫和车马都是代王府的，回去还得送各家公子小姐回各自府中。”
　　韦理问道：“那刘大哥不和我们一道回去了吗？”刘蒙看了看韦理，突然想起人多坐不了一辆车，笑道：“噢，一会儿我有射赛，参加完就要回官署办些事情。你们若想早点回去就跟我走，若是不能就得挤一挤马车了。”除了韦理，其他的都是第一次来骑射赛，如此好机会不疯玩更待何时？刘蒙看一个个不吱声，也心知这些少年贪玩的脾性，低头笑了笑，说了一句“去吧”，几个少年就叽叽喳喳地一哄而散了。
　　现在击鞠尚未结束，尘土飞扬的赛场正是最激烈的时候，景洛几个挤着人堆涌进了前头。苏乐也被拉了进去，掐着空隙往赛场看。赛场外的小姐们一个个很是想看，又出于身份不敢往里挤，着实着急，此刻苏乐倒是为这身男装带来的便利感动不已。
　　赛场上的少年，身着胡服，脚踏黑靴，在烈日下棱角分明，分外俊朗。能击鞠的大多御马了得，加之需要团体讲究人脉，所以大多都在16岁以上，正值英气最盛之时，身骑骏马，在场上激烈争夺，似乎在昭示着明日王朝的各派风采。
　　景洛一行人正缠着韦理为他们介绍场上的各家出彩公子。
　　“那位黑衣红马的是兵部侍郎之子曾铭，是前两年的御术桂冠，左边同色衣裳的是他兄弟曾廖。”
　　“那位呢，骑着白马红腰带的，正抢蹴鞠的。”
　　“恩王府世子李崇。你不是见过吗？”
　　景洛挠挠头：“今日格外倜傥啊！”
　　“那位呢？”“哪？”“就那！”
　　“别瞎指啊，跑来跑去的我哪里知道哪位，哪位我也不一定认识”……
　　“你来过两次，那方才怎么会不知如何进来，以往都是怎么进来的？”
　　“我都是碰巧遇上个谁，给我带进来的。”
　　“狗屎运正旺！”
　　“马澄晚！”
　　……
　　击鞠结束后，便是射术赛。正是刘蒙要参加的时候，几个人纷纷跑去步射场。步射是射术赛最简单的，如同三里赛马在御术赛的地位一般。对于身份高贵的公子来说，越简单便越没有挑战的兴致，故参加步射的人不多。没有高手云集，自然看客也不算多。但是几个少年还是十分卖力地为刘蒙吆喝。
　　由于没有很多贵公子参加，这样的比赛恰恰适合非贵公子出身的少年互相拉人际。场上你一句“贤弟长进了不少”我一句“听说最近兄台接管了令尊的事务？”。 “兴趣”互夸到最后聊起了“资源共享”，着实让这比赛升值不少。
　　正看得没什么劲，一位身着蓝衣的少年跑过来拍了一下韦理。“韦兄，你也来了，好久不见了。”韦理先是愣了一下，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急忙作揖：“是许兄。好久不见，许兄去年曾说想今年参赛，今个儿可是上场了？”许姓少年不好意思地回礼：“让韦兄见笑了。学艺不精，家父不许，让我跟来观摩兄长，等明年再参加。”
　　“不知许兄兄长参加的是哪一场？”
　　“三里赛马。我方才刚从起点那边过来。韦兄，我跟你讲，这场三里赛马你一定要看。也不是为我兄长，主要是方才我在起点时，发现代王府小公子梁谨公子来了，代王府是武将之家，小公子去年射术就一举得了第三，风采卓越。而且晋王府的颜公子和施公子也都在，这可是第一次见双杰上场。更意外的是，那超然脱俗的荣国府世子白砾阳竟然也来了，还穿着宽袖长衣的。”
　　“宽袖长衣如何赛马？”苏乐然不住问道。
　　许姓少年看了看发声之人：“这位是？”
　　韦理连忙介绍：“这位是随同来的朋友，苏乐。”
　　苏乐作揖：“在下苏乐，字琼音。”
　　“许季链，字琰之。”许季链回礼后，继续说道，“方才苏兄所问的正是我所想的。白世子看起来就不是来参赛的。但是每每兴致来了，就会突然进场。往年也是如此，去年他兴致一来，就上了奖杯赛，也是穿着宽袖长衣就一箭夺了桂冠，可谓了得。方才我听他与晋王府公子交谈，似乎是在议论赵颜公子新得的骏马，后来突然打赌要上场，赢赵颜公子的马。晋王府公子的御术是代王府的御马师傅所教，颜公子去年还得了纵马穿刃第一。我还没见过白世子的御马呢，指不定一鸣惊人，这可真真是精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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