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去

　　第三章我乃男儿

　　代王府拥有一个大校场，以往曾是代王练禁卫军之地，设备齐全，场地也足。也正因为场地较大，所以校场并不设置在府里，而是从代王府穿到后山，延绵到荣国府的西山旁，实际上离荣国府更近。只是代王府到校场的路更畅通，绕道荣国府反而更费时间。所以各府公子都会将马车停在代王府，骑马前往校场。除了比赛的公子，也会有小姐和邀请的客人来观看，这些人则直接驾车进校场。
　　此时，苏乐一行人已经到达代王府。王府外已经停了各色的马车，仆人正在给马车卸下车架，让公子骑行。有些公子则直接骑了马过来，和车上的小姐攀谈。并非每一位公子都长相俊俏，却因为头戴银簪，衣着光鲜，腰白玉金环，脚踏黑色高靴，显得格外精神俊朗。
　　“我们如何进去？”韦理说。景洛伸出三根手指，说道：“三个方法。一，走进去，也就八里路，不远，就是后半段山路不好走。二，偷一辆马车把我们弄进去，这里都不是代王府的马车，少了一辆王府估计也以为公子驾车进去。三，蹭马或者蹭马车。你看看你有认识的不，打打招呼让他们捎我们一程。”
　　韦理没好气：“我哪里认识什么公子。”景洛拍了拍他的脑袋，一字一顿地说：“你，陈韦理，吏部主事之子，你爹可是六品大官！”，他比了六字摆在韦理面前，“况且还是在吏部，左右逢源啊！”韦理不耐烦：“那是我爹，不是我！况且这里都是四品高官，要不就是武官之子，一个个都是人物，我认识他们，他们不认识我……认识我的，就在这了。”韦理指了指景洛一行人。
　　一路人想着偷车这等事情会连累老爹这些小官，正愁着要不熬一熬走进去时，韦理眼前一亮：“我好像真遇到认识我的人了。”韦理走上前，向府门前的一位骑马公子招了招手：“刘蒙哥哥！”。只见那人大约十七八岁，束着发，面容俊朗，眉目尽是英气。身着紫色长衣，腰间挂着香囊，简单而不奢侈。听到有人和他打招呼，转头看过来，咧嘴笑了笑，身形敏捷地从马背上翻下来，紫衣带风。一行人一脸愕然：果然吏部亲儿子，真有老爹的本事！
　　韦理走过去和刘蒙攀谈起来，两人都笑着，看起来关系还挺好。韦理说着回头看了看景洛一行人，刘蒙也顺着方向看过来，韦理看起来有些尴尬。“估计是在谈条件了。”苏乐自言自语。“韦理小子要争气啊！”景洛也自言自语。
　　在众人的期待之下，韦理终于走了回来。不负众望，刘蒙将带他们进校场。一行人兴奋不已。“可是，他只有一匹马。我们有六个人。”其中一人说道，“再怎么健硕的马，也撑不住我们两人吧，特别是景洛这身形……”苏乐初见景洛，就看得出他比同龄孩子骨骼偏大，短短半年多，就又长高了，苏乐现在到他眉头。韦理一听自己身形又被嘲，一脸嫌弃。“真笨，刘蒙他有同伴啊。他现在去跟朋友商量，借用马车。”
　　说起刘蒙，韦理觉得他也是幸运的很。这个刘蒙本是商人之子，为了参加科举，找人替他换了背景。韦理母亲是刘蒙远亲，刘蒙在进京时常到府上做客。中进士后，在吏部观摩了一年，刚好在韦理父亲部上，多受照顾。前两个月刚刚通过吏部筛选考试，才释褐授官，在吏部和韦理父亲同为主事。如今到这里也是受了吏部尚书邀请，明面上是让其照顾一下吏部尚书公子，实则不过是吏部尚书想拉拢一下新部下。
　　过了一阵子，刘蒙拉来一辆马车，但马车不大，四个人上去已经挤得人贴人，前头还有车夫，即便全挤上去，马车也承不来重。刘蒙有些为难：“韦理和我同骑一马可好？”韦理点点头。“还剩下一位……只能再问问其他小姐能不能捎上一程了。”刘蒙说着就往前面一架马车走。众人一听，兴奋不已，争着要去。这时景洛跑上来低头悄声地和苏乐耳语：“你去吧，这样更好，总不能和我们几个大男人挤个马车吧。”苏乐正想如此，点了点头，佯装不耐烦地冲他们几个说：“都别争了，能不能正经点，人家是官家小姐，我去。”这一下大家就不高兴了：“凭什么你去啊？你正经吗？”官家小姐和管家小姐坐一辆车，再正经不过了，景洛顺水推一把：“人家苏乐是比你们正经多了。”
　　刘蒙走了回来：“去一个和吏部尚书的小姐坐吧。不过要注意点，公子也在里面。”众人一听吏部公子也在上面，一个个都不出声了。景洛不禁低声骂一句：“怂包”，又转头问：“公子不骑马吗？”刘蒙往自己骑来的马努了努嘴：“诺，这不是？”这话一出，吓得韦理从马上立马跳了下来：“我爹的上头的……这马我不敢坐。”这害怕模样立马引得全部人都笑了起来。无奈，景洛上了刘蒙的马，苏乐上了吏部小姐的马车，剩下四个坐刘蒙借来的马车。一行人终于出发了。
　　苏乐上了马车前，就告诉自己说多错多，别乱说话。上车后，和公子小姐都点头示意，便真的乖乖坐着不再说话。上车一会，苏乐忍不住打量起两人。公子坐在中央，十四五岁的年纪，脸部菱角已经显出，手持折扇摇摇晃晃，似乎只是在玩弄折扇。有六分玩世不恭，却又收敛着三分。小姐坐在左边，与苏乐相对。小姐看起来与苏乐年纪相仿。梳着双耳发髻，耳边翡翠小珠，唇红齿白，正襟危坐，稚嫩脸蛋却颇有大家闺秀的气度。从苏乐上车，她就面带微笑，感觉客气又温和。
　　见苏乐正看着她，便先开了口：“我叫孙月婉，家父乃吏部尚书孙慊。这位是……我兄长孙文参，不知公子是？”说着上下打量了一下。孙月婉，人如其名，“婉媚巧笑言”。声音甜美细腻，语调里也有大人模样。这官场公子小姐打交道，就是下了庙堂的小官场，处处是处事高人啊。苏乐低了眉，有些不好意思：“我叫苏乐，字琼音。家父乃少府监少府……”苏乐说完偷瞄了一眼孙家兄妹，只见孙月婉眨了眨眼，和孙文参对望了一眼，转头对着苏乐又是一个点头微笑。明明对苏乐父亲的低官位有些惊讶，却还是保持体面，真真是大家闺秀啊。
　　冷了一会儿，孙家小姐开启了新话题：“此次骑射，苏公子可会上场？”这明明是上等官家的内部娱乐，怎么会和苏乐这些小官的子女有关，况且连马车都是蹭的，哪里是去骑射的人，一看便知是图个热闹，孙家小姐这话题估计是想饶到如何看比赛上面去。“小姐说笑了，我这蹭车之人，又哪来的马可以上场呢？有心也无力啊。”罢了罢了，破罐子破摔，孙月婉尴尬一笑，苏乐转个话头，“听闻孙公子骑射了得，一会定是要展露风采的吧。”这位孙公子倒是说个话啊，总是坐着让人探不到个底，着实心慌啊。
　　孙文参见苏乐直说家境，倒是脸皮不薄，又被直面提问，躲不得只能搭话：“公子真是说笑了，我这有马不骑，来这坐车之人，又哪来上场比赛的模样？”一开话匣子就被同样的“句式”抬杠，面对这样的“文人”，当然不能硬碰。苏乐开始用符合“低层人民”人设的不正经说话口气：“诶，这可难说，指不定公子是想要保存体力，一鸣惊人呢？”
　　知道是马屁之词，孙文参还是低头笑了一下，“一鸣惊人没有，只怕到时一处败笔，大煞风景了。按照公子所言，相比苏公子是有才能，那又何须为区区工具而保存体力，我这倒是有马，让公子一展雄风。”苏乐干笑，这互捧还是适可而止吧，容易下不来台啊。“多谢公子好意，苏某还是别贻笑大方了。公子既然不是来参赛，那想必是来观赛的了？苏某是第一次来，还不知这骑射有何看点？”
　　孙文参保持官家笑容眨了眨眼，看了看孙小姐，似乎想孙小姐回应。孙小姐意会，问道：“公子说的是骑还是射？”“若是骑？”“三里赛马，击鞠，纵马穿刃，看公子偏爱何种御术。”“若是射呢？”“马射，步射，奖杯赛。”“这些都是同时举行？”“轮制。除了三里赛马，公子大可在一处观所有。我们来的晚了些，现在击鞠估计已经结束半场了。”“呀，竟是错过了最精彩的一场了！”孙月婉疑惑：“公子不是说初次来，又如何知道这是最精彩的？”苏乐戏谑：“小姐不知，这击鞠虽没玩过，但是蹴鞠倒是我们民间乐事。单打独斗讲究的是个人风采，但是集体上场，便是群贤毕集或是蜂合蚁集，参差不齐，又互相碰撞，那才是有趣呢！”
　　孙家小姐被这顿戏谑逗笑，心想：刚刚上车还是个拘束腼腆，一说话就如此洒脱，这般想必才是真性情吧。“公子说的是。但是一会的个人赛也是有趣的很，不妨看八仙神通。”正说得起兴，孙文参用扇尾掀开车帘，对车夫说道：“就在前面那个路口下吧。”
　　“这是到了？”苏乐没听到什么人声嘈杂，安静的很，这比赛该不会这么冷清吧。转头看看孙月婉，脸上也是惊讶。孙文参回头对孙月婉说道：“我先去三里赛马。”看了看苏乐，说：“苏公子随车到山上镜台便能观大部分的比赛，月婉就劳烦公子多加照顾了。”“可是……”孙月婉一惊，正要伸手挽留，孙文参已经下了车。
　　眼下只剩两个人在车内，孙月婉有些不知所措，随后就蹙眉展现不悦。本来苏乐只觉得少个人冷清些，突然一想，如今自己是男儿身份，和个官家小姐同车而坐，抛开车夫，这孤男寡女……气氛感觉越来越尴尬……
　　苏乐轻轻掀开车帘，问车夫：“大爷，这前面还有多久到镜台啊？”本是压着声音悄悄问，车夫倒来个大声回应：“还有两里便到了！公子不用着急！”这不是着急到啊，是不想到啊：“不是不是，大爷您到了剩下一里路的时候放我下来吧。”“啊？到哪里？”车轮声大，车夫听不清便更大声喊。这孙小姐脸色该绿了吧……苏乐不管了，干脆也扯着嗓子喊：“一！里！路！”“噢！”车夫一想感觉不对，又偏头问，这次到突然小声了些：“咦，公子，这一里路没什么看啊，你为何在那下啊？”苏乐拍了一下车夫肩头，紧张兮兮地说“你别管，就在那下就对了。”立即放下帘子回到座位上，眼都不敢看孙月婉的脸，也能感觉到一股寒气。
　　戳了一会手背，终于挤着笑脸，偏头说：“孙小姐，不好意思，孙兄托我照顾你，可是我乃男儿，和你又不是什么关系，这一会下车众目睽睽的，你我同乘一辆车，怕是会引起非议，对你这姑娘家着实不好。所以我就先在这一里路下了……哈？”最后试探地看了孙月婉一眼。“嗯。公子请便。”冷淡得连得体感都没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一里路，终于下了车。苏乐摇摇头：男女有别啊。不知道那时的“孙文参”是不是也是这般想的，所以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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