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异兽录

　　丛丛枝干地下伸出。各种长相奇异的鸟类在其间间飞舞。

　　羽人像是有一种控制鸟类的本领，泽鸣时常看见有羽人吹响一种奇怪的音调，就有鸟儿飞来，停息在他们的肩膀。

　　泽鸣似乎没有见过他们睡觉的时候。

　　因为所有的“巢”都是半开着的，光线明晃晃地照到里边。所以他们的家，都是透明的，赤裸裸地暴露在所有同伴们的目光中，但好似这样都是理所应该的。泽鸣看到他们在自己的“巢”中进出，却从来不会在里边入睡，来往匆忙。但是他们的神情，他们的行动却是极为悠闲。

　　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和这样的环境吗？泽鸣越是停留，越是对这里的景象感到奇异。若非真真遇到了，他恐怕会以为这里的一切都是存在于人梦中的幻象。

　　泽鸣想到自己的部落。除了每一日的晨典之外，所有的时间都碌碌无闲时。

　　尤其是自太阳始终保持着不规律的起落后，更是如此。

　　他们生活在恐慌与斗争中。

　　而这里却美好得像是天神的住所。

　　泽鸣独自缓步行走。丹良不会时时在他身边，他像一只蜜蜂在人群中到处飞，却意外的受人欢迎。

　　丹良告诉过他，只有神树的最中心处是祭祀之地，不可随意进出，其它的地方都可以随意走动。

　　此处的地形简单，最中心的神树所在最高，四周较低，土地轻缓的幅度向下倾斜，行步轻松。但处处有从土中钻出的枝干，擎着叶面向天空。蜿蜒伸出的河流，绕着神树，像是将它护卫住了一般。

　　四周景色相似，难辨方向，一不留神就会迷失方向。

　　泽鸣想了想沿着来时的方向往下走。

　　一路上偶尔能看见在空中飞翔而过的人，他们的翅膀带着他们离开，他们的歌声被风停留，久久地停驻。

　　这些羽人忙碌于舞蹈，像是他们生存的意义就是为了赞美与感激自己所在的光明之地。他们的语调、歌声在空中飞舞的姿态都像是在舞蹈，飘忽的、轻灵的。真好。

　　越走越感到空旷，神木的根须在外蔓延慢慢变得稀疏，人也渐少。离见到上一个人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但是泽鸣发现这里与他来时完全不同，环境已然变得陌生。他已经不能分辨出来路。

　　有些奇怪。泽鸣的方向感很好，甚至能在茫茫的风雪中辨认出方向。但是沿着他记忆里的方位行走，却看见了截然不同的景色。

　　这里的明亮的光线与他们的聚集处的光线又有所不同。

　　若说羽人所聚集那处的光线像是太阳，那么此处的光像是海洋。神木下的光线，明亮而刺眼，将每一寸土地，每一片叶子照亮，但却让人感到尖锐，炫耀一般。这里的光线则让人是热烈又浩荡，好像天地万象都被它包容，如海水，把轻微的波澜铺开，联通天际。但是这只是一种内在的感觉，实际上仔细看去又好像没有什么不同。

　　这时，泽鸣听到了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伴随着轻弱的说话声。

　　他循声望去。

　　草木低矮，露出黄褐色的土壤。几只黑红色的蚂蚁状的昆虫在其间隐现，凝神细看时才发现那并非虫蚁，而是四五个小人。

　　小人列成一排，在沙石间穿行。

　　他们一个接连着一个，行最前方的应是他们中的首领，头戴玄冠，身着朱衣，服饰精致，说不出是何种质材，但是细密柔滑，反射着柔和的光，像是天地生成的，长在身上的衣服，怕是天底下手艺最精巧的女工也做不出此等微小而又精致手艺了。身下骑着一物，似马非马。说是马，却也太小，说是非马，体态，毛色等无一不肖似。

　　小人虽小，目露精光，仿佛将四方天下收入心中，竟能从这微小到可以轻易忽略的小小身躯中感受到一丝威仪。

　　威仪并不在于体格的大小，要看自己本身的“势”，有了这股“势”哪怕身长三尺，也高人一等。若不然，唯唯诺诺，即使是三丈巨人，也只能在人前屈膝，抬不起头来。只是未料一分长的小人竟能有如此之“势”。

　　敛神细听，发现他们在吟唱：

　　归去兮，世道将颓安乱世。天苍茫兮，无处藏。仙人不避兮，众鬼出。西方祸患兮，危起伏，百姓之人流离。欲安康兮无处寻，逃乱世而不可得……

　　他们的声音细小，一些词调隐没在风叶的声响之间，不甚分明。

　　但随着他们的吟唱，周围渐渐出现了淡金色的光点，细碎的光点如粉尘在空中飘忽飞舞，忽而有点点金鳞旋起，鳞光闪耀的碎末悬停在四周，像是微醺的孩子，脸上有醉人的光晕，晃荡晃荡地向着小人的四周靠拢。须臾间，小人身边就聚拢了大片的光，明亮的金色光点凝成大大小小的金色团子，每一个都大出小人许多。

　　最前方的小人神色肃穆，伸出小小的手臂，用更为纤细柔弱的手指向着那比他的身体大上数十倍的金团轻轻一戳。

　　“噗——”似有一声轻微的响动，像是蝶翼扇动惊起的微风。

　　金色浓稠到猩红的流浆自其中滚落，在下落到半路时便慢慢消散开来，弥散于四周。待到流浆消失的一刹那，小人周身猛地腾起一股火焰，这股火焰来得迅猛而热烈，火舌舔舐着周边，连空气都在一瞬间扭曲。

　　但是小人却浑然不惧，只见他双手手掌上托，向上高举。狰狞的火焰凝聚在一起，形状变换，最终变成了一支羽毛，缓缓地落在小人的手掌上。羽毛足有两个手掌长，颜色赤红，细看似有焰芒跳动，根部是明亮浓郁的金色，向上色转赤红。

　　那羽毛似是有惑人的力量，叫人不自主地靠前，想要接触它的热度，想要追逐它的明亮，想要，把它抓在手中……

　　泽鸣亦是心头一震，脚步不由得向前走了几步。像是被诱惑一般，抬起手，慢慢向前想要触碰那根羽毛。一阵清风拂过，羽毛轻轻摆动了一下，灼浪便滚滚袭来。泽鸣的手指猛然间被烫了一下，反射性地迅速将手收回，整个人也清明起来。

　　像是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小人抬起头来，直直地望向泽鸣。下一刻他脸上的神色就被惊慌所替代。

　　他身体小巧仅如蚂蚁，在羽毛下微小得可以让人忽视。但羽毛又极亮，将他照得分明，就连那不比芝麻大的脸上的神情都尽数显现。

　　小人大张着嘴，脸因惊恐而显得扭曲。

　　尖锐而突兀的声音划过天际，如锋利的箭破空而行，刺破耳膜直直地射入脑中。刚传入耳朵就感觉脑内激荡，被巨锤重重地敲击了头部，气血翻涌。

　　这声音不是短暂的，而是持续的绵延，声音冗长刺耳，长鸣的声响像是把脑子大力翻搅。仅持续了半刻钟，就感到头脑昏涨，心悸气短，手脚发软，浑身无力。

　　泽鸣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头，以让自己保持清醒。

　　小人双手本来是高举在半空虚虚地托着羽毛，现在放在胸前，呈交叉的姿势。赤红的羽毛兀自悬浮在半空。小人双目紧紧地闭拢，头颅高昂起，嘴巴大张开，声响便是从他的喉间传出。

　　看来解决这个小人是其中的关键。

　　泽鸣从地上拾起一枚小石子，放在手中，他的中指蜷曲与大拇指相抵，对准小人，把小石子弹出。

　　小石子脱离手指便直奔小人而去。

　　但是由于泽鸣的手脚发软，力道不够，这枚石子划过浅浅的弧线，在离小人还有一点距离的地方掉了下来，在地上跳动了两下落在了小人的身边就停止了响动。

　　幸而那小人足够的小，即使是如此也成功打断了小人的发声。小人仰起头呆呆愣愣地看着他。

　　没有了那声音，身上也就解下了一层禁锢，泽鸣松了松手脚向小人走去。小人好对付的，但麻烦的是他手里的羽毛和他发出的古怪声响。泽鸣抽出身边的短刀。

　　小人还是傻傻地愣在那里看着泽鸣一步步迈进，一直到泽鸣快要走到他仰头也看不见脸的地方，他忽然大叫道：“你不是羽人！”

　　“嗯？”

　　小人语速飞快地喊道：“我知道你！你叫泽鸣！刚才乍一看以为是羽人，你不要杀我，我可以把这根羽毛给你！”

　　“我为什么信你？”泽鸣蹲下身把刀尖对向小人，轻声问道。

　　见到泽鸣问话，小人松了一口气，但那口气没有完全松下来就被刀尖相抵，他忙不迭地回答：“我可以知道万物的名，我知道你的名字，我还知道其它很多，比如我手上的这根羽毛。”

　　“知万物之名。”泽鸣把这个词放在嘴边转了一转，“这是你的能力？”

　　小人扬声道：“自然。万物以名为自命，名者，从口夕。夕即冥，往者夜色暝而人不相见，鸟兽有殊，草木不同，故有名而相辨。*大道玄冥，气运飘忽而不可捉摸，然则‘名’为一人之本，为天道所认可，与命数相连。”

　　“一人之名则前因果报一人独受之，氏族之名则氏族之人休戚与共。常人用之而知名，大智者则寻源以知万物名。我们便是推本溯源求得物之‘名’，知名便可知人之气运。物之归属与特性。”

　　“就像这一根羽毛。”小人抬着头，整个身体被映得通红，他把手轻轻搭在羽毛上，手指抚过，灼热的温度便慢慢平息下来，不知是否是错觉，就连羽毛上的光焰也似乎是有些暗淡。“这根羽毛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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