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异兽录

　　泽鸣坐在榻上，手里正把玩着一枚小小的兽骨。

　　兽骨很小，仅拇指大，应是哪里的碎片，但是兽骨的四周很平滑。不同于刀削的平滑，而是又时间浸润过的光滑。

　　兽骨中间有一个图形，图形有着微妙的纹路，每一条纹路都疏密有秩，那些线条柔软飘逸，收尾渐轻，羽毛一样轻飘飘地划过。但是写字之人每一笔都很重，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和毅力去克制自己的情绪。

　　他想到那时宵烛在轻撞时把这枚兽骨丢到他身上。再一想宵烛那无端的、无缘由的挑衅，他应该是想引起自己注意，并趁此传递什么信息。从这枚兽骨可以看出。

　　边缘平滑可能仅是时间的作用，纹路的勾画处也没有初刻时的锐利，清淡飘忽处飞扬的痕迹被磨得有些淡了，可见宵烛已经保存了这枚兽骨有一些时间。他从来没有把这枚兽骨交付出去过，哪怕是自己的族人。

　　而兽骨中的那个图案应该是他们的文字，宵烛应该没有考虑到到其实外人不一定能够看得懂这些文字。但是结合他小心谨慎的举动，笔画间起伏的情绪，长久而焦虑的等待，也不难猜测上面应该是警示或者是求助抑或是合作之类的意思。

　　果然，这里存在着古怪。

　　他向丹良辞行时，丹良顾左右而言他，像是不想要他离开，泽鸣不知晓中个原因。他毕竟只是此间过客，他的目标在西方，他的脚步也不为外物停留。

　　泽鸣将兽骨收好，抱过一边的鸟蛋。

　　丹良已经离开，他平日里也不常住在这边。

　　丹良有很多的“巢”，这个“巢”是由他自己亲自，一点点建造起来的。像是鸟雀搭建自己的住所，不同的是，这里的“巢”是越多越好。住所越多对这里也是越有归属感，也就越不会想要离开。

　　泽鸣将鸾鸟蛋留下。丹良是真的天真，他像是没有被世俗污过的孩子，轻易就能相信他人的话。但是这样的人又有着自己的坚持，他们的固执也像是磐石坚硬而难以崩摧。

　　但是这个孩子，泽鸣想了想，丹良应该和他最开始看见的有些不一样。

　　轻轻地抚摸鸾鸟蛋，泽鸣感到手心底有轻微的震动，移开手掌却是全然无响动，让人不禁怀疑那一下的震动只是错觉。

　　但是，他感受得分明，那一下下的轻颤从他的掌心里，鸟儿羽毛尖尖一样轻撩了一下，痒痒的。他面上神色不变，心头却是一震，喜悦便从痒麻处一点点晕染开扩散到全身。

　　真好。

　　只要是它还有生命，太平安康的希望也就能够大上一分，即使这只是一个缥缈的传言，但总该还是让人在心中看到一点希望，不至于前路灰暗，一片渺茫。

　　泽鸣倚靠在“巢”壁边上，双眼微阖，闭目沉思。

　　光线将他的发丝一根根映得分明，仿佛沉默的雕像，和那些工艺品一起，扎根在巢穴中。

　　他在思索，这是他一贯的习惯，把每一日的行程事件在脑海中回忆一遍，让头脑始终保持清明。

　　他天性木讷，不算聪慧，否则也不会在自己的族落中一直游离在人群的边缘。

　　泽鸣时常回顾自己的举止和言语，审视自己的行为，以防走出错路。他因此避过了许多的祸患。他还有些弱小，还不够强大，不能无视种种威胁，在自己够强大的时候，时时谨慎，活到最后的从来不是最强大的人，而是最清醒的人。

　　虽然眼睛闭上，身体却始终保持着警备的状态。在羽民国发生的事件像是一颗又一颗珠子散落在地，他心中有一根线，正把他们一一串连。

　　在旷野遇见丹良，和他一起回去，留宿他们的族群，入睡，看他们的祈福舞曲，寻找食物，遇见宵烛。看似很寻常但处处充满了古怪。

　　羽民国里无处不在的亮光，鸾鸟的蛋和行踪，宵烛藏在暗处的话语，以及种种。

　　这个时间分明已经过去了许久，但是泽鸣却没有感到一丝饥饿。

　　其实在他们舞蹈之后他就已经有些察觉到了，在整日的疲劳奔波后，一顿安稳觉醒来，必然会察觉到腹内空空，更何况他在行路时并未吃些食物。可现在时间已经过去许久，仍然没有感觉。

　　不知疲倦，没有饥饿。

　　而且，无日月，全日的光明，实在是令他不适且不安。

　　这里似乎没有时间。或许不能说是时间，应该是没有时间的概念。

　　日月轮转，生死交替，兴衰存亡。皆是天道定下的规则，是万物的守则。即使是神明也不能肆意违背，否则，必然受到天道的惩戒。

　　难道说宵烛向他寻求帮助指的就是此事？泽鸣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在事情的真相还不清楚的时候，还是暂时不要妄下定论比较好。

　　现在初来乍到，若是贸然行动，才是最愚蠢的做法。等待和观察才是正确的，像猛兽潜伏在丛间暗处，屏息敛声，默默观察，直到最佳的时机来临，一击必杀。

　　这里的节奏很慢，日子被沙沙的树叶响动声带得慵懒。缓缓扇动的洁白的翅膀，像是曾见过的云悠悠地晃荡在天上。所有的人都过得很清闲，除了偶尔的寻找食物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舞蹈中度过。

　　泽鸣出门，见到一个老婆婆正在离他的“巢”很近的地方教羽人小孩飞翔。

　　泽鸣想了想停住了，他站在树枝边，饶有兴趣地看着。泽鸣认出来这个小孩就是自己刚进羽民国时，怯生生地看着自己的小孩。

　　老婆婆面容慈祥，她的眼角有细密的皱痕，她的喙是暗红色，看起来有些坚硬，边上有磨损的痕迹。而一边的羽人小孩的喙则是淡黄色的，嫩嫩的，有些柔软。

　　羽人小孩的羽毛也是软软的，丛杂中生出细细的绒毛。

　　老婆婆将羽人小孩放在树枝上，让小孩跳下来。

　　这孩子有些胆小，他小小的手牢牢地抓住枝干不敢，眼睛紧紧的眯起。在老婆婆的鼓励下，小孩儿总算感张开眼睛，但就是向下偷偷地瞄了一眼，他又将眼睛闭上了。

　　泽鸣看着好笑。飞翔对于一些恐高的羽人来说还真是一种挑战。

　　小孩儿听到了一边的笑声，张开眼睛向旁边探去。正好对上了泽鸣的眼睛。

　　小孩儿一呆，他淡黄色的喙微微张开，眼睛睁圆了，傻傻地看着泽鸣。然后囫囵地从树枝上滚了下来。

　　老婆婆被小孩吓了一跳，忙飞着要去接住他，不料，小孩在空中打滚的空档自己张开了翅膀，在地上低低地略过，便飞起来了。当真是无心之功了。

　　小孩会飞后，第一反应不是飞到老婆婆身边求鼓励，而是绕着泽鸣盘旋了起来。他离得还是有些距离，像是好奇又不敢接近的小动物。

　　泽鸣向小孩招了招手，小孩便受了惊吓般，“腾”一下蹿到老婆婆的身后去了。

　　老婆婆忍不住笑起来，摸了摸小孩淡黄偏白的软软的头发。她招呼泽鸣过来。

　　泽鸣走到他们身边，老婆婆便拉着小孩的手，碰了碰泽鸣的手。

　　柔弱的小孩总是讨人欢喜的。泽鸣虽不喜人接近，但是小孩的手软软的，热乎乎的，像是心底陷了一块。

　　小孩摸到了泽鸣的手，又是一呆，眼神空空，有晶亮的液体从喙中滴落。

　　傻孩子。

　　好半天这傻孩子才回过神来，小小声地说：“我……我叫萤。”

　　萤摸过了这个不同于自己的人的手，也像是有了勇气，他问泽鸣：“你会留在这里吗？”

　　泽鸣蹲下身，碰了碰萤的脑袋。“我有自己想要做的事。”

　　萤听懂了，他低下头，有些不高兴。但是他还是乖乖的，没有说什么。

　　泽鸣递给他一把手指长的小刀。

　　老婆婆笑着说：“孩子总是这样，过一会就开心了。你不留下么？”

　　泽鸣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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