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异兽录

　　他们走到了先前来到的河边。这里有许多的生物。

　　泽鸣看见溪水里有游动的鱼。红色的光滑的脊背，伴随着弹奏的琴瑟声。

　　丹良对泽鸣说：“这是滑鱼，味道鲜腥，但是口感顺滑，吃了皮肤上的疤都会没有了，皮肤也会变得光滑，我们只吃露水和鸾鸟蛋，但是有些女子也会抓来一条尝尝。”

　　滑鱼有泽鸣的一截小臂长，尾巴尖，头长而圆，嘴巴张开后可以看见里面细密的小尖齿。

　　没有捕鱼工具，泽鸣站在岸边悄声不动，待滑鱼逼近后伸出手臂，猛地一捞。泽鸣的手臂砸下，在溪流中溅起一阵水花，他感觉到了自己手上捞到了一条滑腻细长的滑鱼。

　　但是滑鱼不负它的名字，它的体表裸露，像是有一层粘液裹覆其上，它没有鳞片而润滑。

　　泽鸣虽然捞到了滑鱼，但它身体向后一缩再一放就从泽鸣的手中滑到了前方。它一边滑还一边发出类似琴弦拨动的声响，但这声音不复先前的缓慢悠长，而变得急促。

　　泽鸣的手还保持着握拢的姿势，只是手上空无一物，只有那滑腻的触感还保留。

　　冰凉透彻的水还在流淌，滑鱼的身体像是能克服水流的力量，向深处的泥沙里钻去。泽鸣的脑子还没有跟上，他的手已经追着滑鱼的方向去了，这一会泽鸣没有直接握住滑鱼，而是将滑鱼挑起在半空，而后把它拍向岸边。

　　滑鱼状似鳝鱼，又有点像短蛇。但是再怎么像蛇，它到了岸上，脱离了水就不能像在水里那么灵活自如。

　　泽鸣截住滑鱼想要向溪中游动的路。被拍到了地上的滑鱼，又因在地上游动而带上了一层泥沙，也显得不那么滑了。泽鸣才走去，将滑鱼抓在手里。

　　泽鸣将滑鱼摘去头后，用刀将滑鱼切成极细的一片一片。滑鱼虽然表面是鲜艳的红色，但是解开的肉却是饱满的白色。

　　泽鸣的刀很快，刀在他手上上下挥动，只能看见一片跳跃的银色残影。滑鱼在他的手上安静地躺着，看起来就像他没有在滑鱼身上做什么动作。

　　但是直到泽鸣放下刀，抽出一片薄片鱼肉来才发现，他已经将滑鱼切好了，只是动作极快，滑鱼还保持着完整。抽出的那片鱼肉薄而细。层层纹理在阳光下看得分明，透过薄片鱼肉似乎隐约可以看见其它的景象。

　　泽鸣捏过一片放在嘴里，肉嫩而鲜美，但是有一股金石的涩味。

　　此地多旱，河流流过大片的土地，流过山石，流过金玉，而滑鱼长期在此处生存，才形成了这般味道。

　　丹良站在边上看着泽鸣捕鱼，不由得有些惊叹：“你的身手真好，我们抓这种鱼都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抓到。”

　　突然丹良的鼻子动了动，他转头对泽鸣说：“你等一下，我给你拿个好东西。”说完就一蹬腿向着垂落下来的一束茂密的枝干上飞了过去。

　　没一会丹良就捧着一个蛋，飞了下来。

　　这个蛋有丹良张开的手掌大小，一只手难以握住，抱在怀里又显太小。丹良两手虚拢着，像掬一捧水般捧着这个蛋。

　　“喏，给你，这是我们的食物。应该可以够吃好久了。”

　　“这是……”泽鸣从未见过这样蛋。

　　蛋身有五色的花纹，各色交织，缤纷美好。

　　“这个么，这是鸾鸟的蛋，它的味道真的很好，醇香缠绵，我还有点舍不得给你呢。”丹良回答。

　　这就是鸾鸟蛋吗。泽鸣伸手接过。蛋还是温热的，应该是刚孵化没多久。蛋壳表面平滑，莹润细腻，有一种玉质的触感。

　　鸾鸟，状如翟而五采纹，见则天下安宁。*

　　天下安宁啊。

　　真是想一睹鸾鸟的风采，泽鸣将鸾鸟蛋轻轻拢在怀里。

　　“那鸾鸟……”泽鸣正开口。

　　忽有一人在空中，翻转腾跃，急旋而下，一个俯冲后飞速划过丹良他们身边。一阵风在他们身边扬起，泽鸣被重重撞了一下，他反应过来一只手将蛋护紧，一只手翻至腰侧，手紧握刀柄。

　　“宵烛！”丹良大叫道。

　　与此同时，泽鸣刀已抽出，未出鞘，他手肘向后，长臂划出一道小幅，用刀柄向宵烛击去。

　　宵烛身姿灵活，凭借翅膀闪动时原有的助力向边上侧滑过，泽鸣手臂向前滑动，改击为拍，长刀的刀鞘上刻印着繁杂的纹路，起伏不平。

　　宵烛快速后退，同时后弯下腰，仰面躺倒，他的身体像蛇一样柔韧到不可思议，身体与地面离得极近，几乎就是擦着地面飞过。饶是如此他的手臂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刀鞘擦过，凹凸不平的纹路，让他的手臂被擦过处迅速红肿，火辣辣地疼痛。他看了一眼泽鸣，神情复杂又古怪。

　　“怎么。”宵烛在低空疾飞，离开泽鸣攻击的范围才慢慢停下，有些警惕地看着泽鸣，一边回复丹良。

　　“你才在干什么！你为什么要随便攻击别人？”丹良道。

　　“冤枉啊！”宵烛看起来有些委屈，“明明是他先袭击我的，还好我反应快。”

　　“如果不是你要抢东西，怎么怎么会袭击你？”

　　宵烛不好意思说自己只是想要试探一下他的能耐，没想到反被制住了，宵烛摸了摸尖尖的喙，转移话题，“不小心没有控制好。倒是你，怎么又带外人进来？”

　　“让他们成为我们的一员，一起享受美好的生活。”丹良反问，“族里又没有规定不能随意带外人进入，你看大家也都很热情啊。而且成为我们有什么不好的？”

　　“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你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他人的身上。”宵烛垂下眼睛。

　　丹良大叫：“难道你觉得我们不够好吗？这里的光亮还不够驱散黑暗吗？”

　　“你觉得呢？”丹良转向看泽鸣。

　　泽鸣听见丹良说“成为我们的一员。”突然就感觉有些不适。这里很好，但是他又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这里很好，但我要离开。”

　　丹良惊讶地看着他，但是很快丹良又自导自演地帮泽鸣安上一场，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想要离开是因为在这里不够久，你会喜欢上这里的。”

　　听到丹良的自我欺骗，宵烛有些忍不住了：“够了。你为什么总是自以为是。”

　　“哦，你觉得这里不好，你想叛出我们族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而且你想过没有如果他不被‘神羽’认可该怎么办？”宵烛把声音稍稍放低。

　　“这里有光明，有和乐，有事物，即使不被认可的人也会喜欢这里，所以不会不被认可的。”丹良满不在乎道。

　　宵烛沉默了一会说：“慕光的事你是怎么看的。”

　　丹良突然警惕起来，他盯着宵烛看了半天：“你想要做什么？”

　　“没有，什么也不想。”宵烛闭了闭眼，又睁开。

　　慕光与他们一同长大，爱笑。有一天不知为何，他忽然疯了。

　　他是他们光亮中的一个黑点，是他们族群中不可提及的存在，因为他，纯粹变得不再纯粹。有一天，他失踪了，像他疯了一样毫无缘由，毫无迹象。年长一辈只含糊地说他离开了，却对事情的始终绝口不提，讳莫如深。

　　久之，此事就成了一个禁忌。

　　“希望你也不要想他那样。”丹良耸了耸肩。

　　宵烛嘴张开又合上，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半晌才轻轻叹了一口气：“算了。”

　　宵烛转身离开，经过泽鸣身边时，故意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轻哼。

　　泽鸣也不恼，只是看着他慢慢离开，消失。手指虚拢，轻点掌心，眼神微暗，在思索着些什么。

　　丹良气呼呼地对泽鸣说：“不要理他，他这人就是这样，总是这样莫名其妙。”

　　泽鸣轻轻地应了一下，宵烛一上来就是这般看似挑衅的举动，但实际上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反倒是有些好笑，幼稚的想要引起人注意的把戏。但是有一点让他有些在意。

　　他转身，神情严肃，问丹良：“你为什么要阻止我离开。”

　　丹良像是被泽鸣严肃的表情吓到，他磕磕绊绊道：“我们这里很好的，我只是想让你们也享受到。”

　　丹良停了一会，又说，“你就先留下来吧，你会喜欢这里的。”

　　“我有自己的想法。”

　　丹良的表情有些不以为然，但是也没有说什么。

　　看见丹良的表情，泽鸣不置可否，如果想要离开如论多么喜欢还是会离开的。

　　但是这个鸾鸟蛋。

　　泽鸣把手放在鸟蛋上，那淡淡的温热好像伴随着跳动的生命，一阵又一阵，脆弱得轻轻一击就能让这个小小的跳动消失于无形，顽强得有蓬勃的生机在跳动，只要有一丝机会它也会不顾一切，冲破樊笼。

　　泽鸣一时间不想把它吃掉，他不是什么仁慈之人，但也绝对非是邪恶之辈。

　　因为乱世，妹妹才会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去承担不该她承担的事。

　　生民和乐，盛世安康，是妹妹的期盼，那便也是他的希望。

　　所以那怕有一点的机会，他也想要将其抓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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