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异兽录

　　丹良带泽鸣小心绕过神树，向边上走去。

　　“你刚刚看到的那几个‘巢’是祭祀和长老的住所，只有对族里贡献越大，才能住得里神树的主干越近。”丹良言语间有些羡慕，但很快又恢复了活力，“我带你去的是我小时候住的地方，现在我已经不怎么常去了。”

　　羽人人逐渐变得稀少了。

　　“这边比较偏，人也比较少。但我小时候却觉得热闹，可能是因为几个小伙。”丹良说着突然闭口了，泽鸣也没有在意，他微微扬起头看见了一个“巢”。

　　“巢”的内侧铺着柔软的羽毛，每一根羽毛都洁白毫无杂色，安静地，似是沉睡。“巢”看起来还算宽敞，够羽民国的人张开翅膀飞行一小圈。

　　丹良首先飞了进去，站在“巢”口，他才想起来他的客人并未有翅膀，不能像他那样飞进“巢”中。他正欲开口，便发现泽鸣已经攀爬至枝干了。

　　树干光滑细腻，一不留神就会滑落，但是泽鸣爬得很稳，他的手指颀长而有力，掌心处有一层薄茧，这是一双握刀的手，数年如一日。他既能握得住刀，也能握得了树。他把双手曲成爪状，紧抓住树干。小腿微微向下弯曲，向后微蹬，便轻盈地跃到了枝干上。

　　“这就是我先前的一个住所。”丹良说，他又指了指地上的一张白色的鸟羽制成的软榻子对泽鸣，“你以在这里休息。这是用我们褪下的羽毛做成的，很软很舒服的。”

　　“你平时可以随意走动，只要不进入神树最中心的范围就可以。”

　　泽鸣道：“我只是想暂住一晚，明日便离开。”

　　“明日？明日是什么？”丹良好奇地问。

　　泽鸣想，或许是他们的语言间有差异让丹良误会他要在这里久住，他解释说：“明日就是黑夜过后的又一个白天。”

　　“黑夜？”丹良歪了歪脑袋，“我们这里没有黑夜。”

　　泽鸣张了张嘴，正欲说话。

　　外面突然隐隐传来话语声，在泽鸣听来是一声声遥远而高亢的鸟鸣。丹良的耳朵动了动：“我们要去祈福，你先在这里。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的时候说。”

　　说完，丹良便张开翅膀飞了出去，也没有给泽鸣说话的时间。他看起来很放心。

　　泽鸣走到榻子边坐下。榻子很柔软，羽毛的轻柔，与肌肤相接触有微微的痒。榻子四周有好些说不出名的小玩意，都是闪闪亮的又很精致，应是收藏品之类的。

　　一颗珠子闯入他的视线。这颗珠子放在“巢”的角落，它是透明的，水一般的通透澄亮，透过的光在其间闪动，珠子的最中间却有黑色的墨点一般的杂质，很小如发丝的末端，却不容忽视。

　　光线打进“巢”中，透过珠子，把透明的影映在地上，似是晶亮的波浪，一层一层，一圈一圈漾开，波光在明暗间交替流动。波纹的中心是一个张开翅膀的人形图案，原来珠子中间的黑色杂质竟是隐藏在其中的图案。

　　主人还未曾归来，泽鸣不好私自去动那些物品，也难以知晓它们的来源、出处及意义。他只得按捺住心底里的一丝探究欲。

　　他合衣躺下，身体侧对着“巢”敞开的方向，手指虚虚地搭在腰侧，闭眼小憩。

　　光线很明亮，即使是闭了眼，光线也透过薄薄的眼皮进入眼中。微粉的，橙红的，明黄的，不知是什么颜色糅合在了一起，最后定格住的是光，只是光的颜色，霸道的，无孔不入。耳边是歌舞声，和羽民国人的声调一样，上扬的，云朵似的悠悠地飘在空中，轻轻柔柔，软软乎乎。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泽鸣睡眠很浅，有轻微的动静就会醒来，这是他平日里时刻保持警惕而养成的习惯。但是这次却意外地睡得很沉。他醒来时，看见一片光亮，有一瞬间不知今夕是何夕。

　　这里一直没有人进来的痕迹，但是泽鸣并不放心。他睡觉时也枕着刀，这是他逐渐养成的习惯。

　　天是明亮的，与泽鸣入睡前一样，一样的亮度，一样的耀眼。就像丹良说的没有黑夜。泽鸣想，若是羽民国人一直生活在此处，最终会不辨日月，不知岁旦了。

　　而现在他也该辞行了。

　　泽鸣走到“巢”口。天空中有许多大鸟在飞舞，白色的羽翼张开，划出流畅的弧线。仔细看时才发现那些都是羽民国的人，有男有女。这应该是他们的舞。他们飞舞的姿势很是奇异，充满奇特的韵味，那是一种说不出味道的优美与优雅。

　　柔软纤长的手臂舒展，在空中摆动，灵巧宛若腾蛇，他们的腰肢细腻灵活，好似游鱼入海，他们像蛇，又像鱼。

　　但是这里既不是地也不是海，这里是天空。是他们的主场。

　　翅翼半掩在身后，头部微扬，唇齿间含着似有若无的微笑。倏忽间羽翼张开，足尖轻点，身体便腾跃了起来，轻盈地在空中划了半个圈，在空中静止了一瞬然后旋舞。

　　他们的身体忽而弯折，像一枝含苞的芙蕖在风中轻颤，不胜娇羞。忽而又散开，昙花一现，刹那芳华。他们时而舞步轻慢，舒缓如微雨西斜，点点滴滴；时而又节奏欢快，热烈似狂风暴雨，雨疏风骤。

　　这一刻，看不见他们的容貌，甚至性别、年龄所有无关乎舞蹈的都被抛开。眼中所见，心中所想的也皆是灵巧的身姿，优美的舞蹈。

　　昨日里，或者只能称为“睡前”，他们也还在舞蹈。不过当时泽鸣并未去注意，现在看到了才感到惊艳。他们简直天生就像是为歌舞所设。

　　他们旋转跳跃，忘乎自我，天地间只剩歌舞，再无其它。

　　他们似乎跳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

　　这场舞曲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下，泽鸣还没有从美的震撼里缓和下来，就见眼前盖下一层阴影，有一人停息在泽鸣的眼前，正是丹良。

　　丹良看起来很有精神，春天刚生出来的杂草一样，有着蓬勃的生气。泽鸣对他说：“我要离开了。”

　　丹良没有理会他的辞行，只是笑嘻嘻地问：“你休息的还好吧。你现在应该饿了吧，正好我也有些饿了，我带你去找些吃的。”

　　泽鸣只得重复了一遍：“我想要离开了，是来向你告辞的。”

　　“那你先陪我走一趟，去吃点东西。”

　　光线明亮，遮蔽日月，没有日影，没有月升月落，也无从知晓现在是何时。泽鸣只能凭借自己的经验来判断时间。

　　直到丹良此刻提起，泽鸣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

　　令他略微有些差异的是，在印象中已经过去了不少时间，可他却并没有感到多少饥饿。

　　此地大而广阔，光从四面八方而来。不知是什么光，也不知它的来源，却只知道是铺天盖地的。土地开阔平坦，四面无任何屏障和阻碍，唯有一颗巨木，散布成林，也还是明亮的。

　　歌声已经停歇，林子静谧安详，泽鸣却总感觉到违和。除却那些极亮的光以外，总还有一种说不明道不出的感觉萦绕在心头，却无从找起，像是羽民国人的声调，像他们的舞蹈，飘忽又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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