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异兽录

　　一路走来，干旱而少雨，大块大块的土地皲裂开。

　　而和丹良赶路时，泽鸣看见了一条河流。

　　河流清浅，可以看见底下裸露的五彩的金石，岸边不生草木。

　　丹良径直飞过河到了另一边，泽鸣在其后顿了一下，也跟着淌进了水里。河流很浅，仅仅到达泽鸣的腰侧，与其说是河流不如说是溪流。

　　泽鸣刚到岸边，就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闪现状羊而一角一目，其目在耳后。它的动作迅速，不消片刻就消失在目力之外。它一边跑一边发出“”的叫声。

　　泽鸣看着这只奇怪的生物，跑出了旋风的速度，脑子里却闪现出了这似羊非羊的生物肉质应该会比较肥美的念头。

　　丹良见泽鸣盯着这只生物，出声道：“此为。它的叫声就是它的名字。”

　　泽鸣点头下水。

　　河水微凉，清澈，玉石在河床底下被磨得光滑，踩下去是温润的触感。泽鸣看见河水中有几条鱼团城一簇在泽鸣的不远处探出头。又听得“噗通”一声，沉入水底游开。

　　看着鱼群游开的水迹，泽鸣总感觉它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违和感。

　　直到淌上了岸，泽鸣才有些恍然，那几条鱼的头朝不同的方向散开，若是依据一般的鱼头和身体来看，它们的身体几乎要重合了。

　　是几个头共用一个身体么。

　　穿过了河流，再向前走了一段距离，丹良突然停下来叫到：“你看，到了。”

　　远远地看见天光下的一个光球。

　　这是丹良的族落。

　　未至，便以听到喧腾的欢笑和歌声。响声如鸟鸣，汇成涌起一波又一波的浪潮，迎面扑来喜悦的气息。

　　泽鸣一时间被这气氛所感染，竟有些感动。不知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画面了。妹妹想要的就应该是这样的盛况和喜悦吧。

　　泽鸣有些懊恼于自己没有早日察觉到妹妹的心思。她天真浪漫，又喜欢天马行空的幻想，她要生活的不应该是被族人控制下的，没有活力的生活，而是像这样的安详喜悦。泽鸣握紧了拳头又松开。

　　都会有的。

　　丹良在一边微笑着向泽鸣介绍：“我们为我们的神明歌舞祈福上天赐予我们生命，赠予我们食物，我们用光亮把所有的黑暗都驱除，我们用光亮迎接路过的人，我们没有阴影，没有黑暗。这是我们对上苍的感恩。”

　　这里的人们腰肢柔软，身后覆了白色的轻软的羽毛，他们走路时像是堪堪用足尖的一点点在地上，轻盈地随时都要起飞。

　　他们同丹良微笑寒暄，丹良带着泽鸣走过时他们会停身轻轻点头问好。

　　也有一些小孩，站在稍远处的没有上前，他们用小小的手攥住两侧的衣袖，好奇地看着泽鸣，像是在想这里怎么有一个人和我们长得不一样。

　　他们小小的翅膀在身体的两侧扑腾，带动起他们肉呼呼的身体。

　　大一些的羽人像是在教他们起飞。他们把孩子的手放在自己的翅膀上，让他们感受翅膀扇动时的力度，和力量的走势。等小羽人咬着手指，点点头时，他们便扇动翅膀，飞出一段不高不远的距离。

　　每个人脸上都是带着笑意的，看起来毫无心机，毫不设防。他们真的像是爱极了这个光明又美好的地方，发自心底里的感激赐予自己一切的明神。

　　泽鸣在心底里感到奇异。

　　他从未看到过一个族群，像他们，里面的人都对生活满怀诚挚的热爱。每一群人中既会有天生的乐天派，也会有天生的悲观者，但更多的是现实的人，在一天的放纵式的快乐后，终也会回到现实。

　　丹良领着泽鸣穿过喧闹的人群，走到一处稍微有些僻静的，但仍能看得见人群的地方，那里站着一位老者。

　　“长老。”丹良带着泽鸣穿过人群来到长老身前。

　　长老须目皆白，皮肤浅淡，就连眼睛颜色也极为浅淡。他的翅膀收拢在背后，并不像旁人那般张扬，乍一看去就像是他微驼着的背。他的眼睛里像是骨刀，盯着人看时像是在审视。

　　泽鸣低垂下眼睫。

　　丹良站在离长老有些距离的地方捏了捏衣角，“长老，我今天在边上看到了一个人，把他带进来了。”他声音中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像是在等待什么。

　　长老没有立刻答话，他把目光转移到了泽鸣身上片刻后才转开视线，对丹良道：“你去给他找个住处。”

　　丹良一下子放松下来，他高兴地转身对着泽鸣：“我暂时先带你到我之前的住处住着，过段时间长老会有安排。”

　　他伸手想要去拉泽鸣，被他轻轻地避开了，丹良也不恼，只是笑眯眯地说：“你见到长老了，长老很厉害的，他这么说就是承认你了，有些人都不会给他安排呢。”

　　丹良一边和泽鸣说着，一边带他去住处。

　　泽鸣暗自对比着自己第一眼见到长老的感触，长老给他的感觉有隐隐的威胁，但是单轮武力，自己应该不会比他差。

　　泽鸣想着，小指勾了一勾刀鞘上垂下来的小人挂饰。

　　周围是泽鸣没有见过的景色。树木料峭，枝干密斜，丛杂蹿出，弯弯曲曲。随着泽鸣的深入，这样的树枝也越来越密集。

　　在其间行走，总是会听到不同的鸟鸣，在树影深处响起，因为隔了层层枝叶显得有些廖远起来。

　　“这是我们的神树。”丹良道，“只有一株，这些枝干都是由它延伸出来的。”

　　丹良指了指前方，泽鸣顺着丹良指的方向看，终于明白那些形状奇怪的树木是什么了。

　　眼前是一棵树，像是一座城，奇异而健硕，如挺立于天的巨人。

　　枝干交错，像长蛇般盘踞在一起。几十股、几十股地连在一起，每一根的粗细程度都不下于一位成年的壮汉，有过之而无不及。枝干下垂，连成一片树林。光从每一根枝条上流过，在每一片树叶上跳跃，闪耀的、明亮的、熠熠生辉。

　　它的根须从地底生长破土而出，泽鸣看到的形状奇异的树木竟都是它的根系。

　　这是羽人的树，是他们的家。

　　奇异的是这巨大的树木看起来竟是光滑温润的，有别于它那苍老的年龄。把手放在树上，轻轻触摸，它平滑柔和，没有一点毛刺棱角。

　　羽民国的族人，怀着一颗虔诚的心一遍一遍摩挲着树木的表皮，狂热地去亲吻它足下的土地。他们将树木视为身体的一部分，将它的每一寸都打理。

　　但实际上主干一丈之外都环绕着的密密的藤蔓，像是在禁止他们入内。

　　树枝四散腾开，蔓延到不知何处，以泽鸣的目力，竟也不能将它全部看清。

　　树的丫杈处藏着许多巨大的半封闭的“巢”。光线流入，把它的内部照得透亮。“巢”和鸟巢有点相像，但远比鸟巢精致。柔韧的半黄的藤条密密地缠绕。

　　缝隙中是一种花，未曾见过，淡紫色的透着微蓝，花瓣微微敞开，娇羞的少女般是半开未开的姿态，花瓣半透明仿佛琉璃，光线下像是晶莹的泪滴，看起来精致得有些脆弱了。

　　丹良说，它是堇花。丹良说时，神色间有骄傲的姿态。他总是这样，像许多少年儿郎，好像很多事都能引起他的骄傲。

　　后来泽鸣才知道，堇花生长在温暖湿濡之地，花朵骄矜而脆弱。但是它的种子需要在阴暗潮湿的泥土深处蛰伏三年才有可能发芽，发芽后要生长三年才能够突破厚厚的土层，看到光亮的世界。

　　这样，它仍是不会开花。堇花，朝生暮死，它一生只能看见一次日出，一次日落。它隐忍了那么久，等待了那么久，一旦开花，那一日便是它漫长等待的终结。花儿也不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只为一瞬间的开落，最后凋零在不被欣赏的角落。

　　花费漫长的时间等待堇花的开放，将它定格在最美的一瞬间，着确实值得他们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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