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花

　　天气回暖。

　　一切似乎已经回到了从前。姬玄晖时常使人送信过来，一来二去还是逼得曲水收下了那张地契。二人未再见过面，纸上的文字却愈发轻松随意，隐隐带着某种难言的默契。

　　然而直到四月初十前一天，曲水抱着准备好的贺礼，得知了一个消息。

　　自先帝开始，皇帝寿辰单设了一个节日，普天同庆。当今圣上的寿辰唤作乾阳节，按规矩，整个大魏是要快快乐乐地闹上一场的。说来说去，也就是天下休假宴饮三日。当朝天子年轻，额外加了些游猎之类的环节，却也摆脱不了欢饮达旦的规矩。

　　三月只一个上巳节，四月本无节日，如今多了一个乾阳节。宁姽婳设下的书堂自然也放了假。曲水一心只管读书，偶尔和流觞、姬玄晖通信，竟到前一日才得知此事。

　　面对当归疑惑的表情，曲水只得干笑两声：“我自是知道有这个节的，只是一时忘了。”

　　当归自然不会质疑她，应了一声便跑开了。她要去打听京城明日有什么好玩儿的庆典，好带姑娘去看。至于贺礼，她本想带走让人交给皇上，却被曲水拒绝了。

　　这般与民同乐的日子，曲水隐隐有种预感——姬玄晖绝对会名正言顺地白龙鱼服偷溜出宫，顺便跑来见她一面。

　　前些日子皇帝与陈王关系僵化，事后虽有所挽回，双方私下还是小动作不断。姬玄晖上巳节虽偷溜出来了一次，随后便忙得连写信的功夫都没剩下多少。曲水摸了摸匣中那一沓信纸，暗暗叹了口气。

　　这种朝中争斗，站队需谨慎。她本打算装傻的，收到的信多了便改了念头，决定学习曲筌两边讨好。

　　不得不说，这是个技术活，好在双方对她都无恶感，宁姽婳甚至对她的“脚踏两条船”乐见其成。少了一方的压力，不经意的讨好便没了难度。

　　曲水已经很久没见过宁姽婳了。但好在宁姽婳从不惮于对自己这边的人说出自己的谋划，因此，单从当归的态度，曲水就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乾阳节就这么到了。

　　一大早，曲水就被当归拉了出去。当真是全城的欢歌悦舞，宴席从城门穿过大街小巷摆到皇宫门外，灯廊、龙棚、灯楼遍地开花。什么“万寿无疆”满地都是，衣着花花绿绿的舞者笑得开怀。曲水看得眼花缭乱，被推搡的人流挤得没了脾气，只管拉紧当归的手随波涌动。

　　一天便在混吃乱逛中过去了。曲水走得脚疼，好容易找了个空凳子坐下。这个朝代对女性的束缚并不严重，人流中有不少女性，好在四周兵吏不少，没有男子私下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夜幕渐渐降临，右侧的龙灯率先点亮，左侧、远处的灯廊灯棚紧随其后。待明月出现在天际，京城已是灯的海洋。

　　曲水其实不喜欢这样热闹的环境，吵闹声会让她感到头晕眼花。如若是现代的什么啤酒节灯会，她早早便走开了。但这是古代，古代这样热闹的景象她见所未见，难免多看几眼。人流涌动，灯火明灭，她端坐于酒楼之上，隔着窗往外看去，慢慢就发起了呆。

　　骚乱是突然发生的。

　　人声嘈杂，所有的人忽然往城东涌去，口中乱呼乱喊，面色惊惶。似乎有人被推倒了，半晌都未能起身，或许也永远起不来了。没有人注意脚下是什么，只管踉踉跄跄地奔跑，仿佛身后有什么妖魔追赶。

　　哭号声中，曲水一脸莫名，当归已经跑去一旁打听，而后脸色煞白地回来拉曲水的手：“姑娘我们快走，城西走水了！”

　　再看楼下，已经有人抱了水桶往来处跑，然而逆流而行着实不易，他们根本寸步难行。引水不易，虽提前备了水缸，混乱之下却根本无法靠近。

　　“怎么会出这档子事！”当归见曲水一动不动已经急了，一边拉扯一边带了哭腔，“我们去王爷那里，王府里戒备森严，那里安全。”

　　“这次京城警备是谁负责？”曲水突然开口。

　　当归愣了愣，见实在拉不动姑娘，这才努力想了想，道：“应该是刘大人。以往都是王爷负责的，今年换了人。”

　　“哪个刘大人？”

　　当归知道姑娘在问什么，回答得简明扼要：“朝中不服王爷的武将中，官职最高之人。”

　　“姽婳姐头上怕是要被泼脏水了。”曲水遥遥往那边看去。她隐约似乎看到了城西的火光，依然遥远却在不断逼近。

　　“王爷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姑娘我们快走吧。”

　　“现在下去？”曲水的目光移向楼下混乱不堪的人群，“走不了的。”

　　“那怎么办？”当归急得快哭了。

　　恰在这时，一匹枣红骏马疾驰而来，人群连忙左右散开避之不及，转头冲那人发出阵阵怒骂。当归惊呼道：“是小少爷！”

　　曲水当然认出来了。她低声道：“姽婳姐不会亲自出手的。”

　　还没有彻底撕破脸皮，宁姽婳多少要给小皇帝留些面子。

　　而且，宁姽婳不是做得出这种事的人。如果是意外着火，京城不会立刻如此混乱，怕不是有人背后作怪。

　　城西是贫民聚集之处。

　　共同的敌人足以让宁姽婳与皇帝暂时尽释前嫌。

　　骑马在人群中奔跑了几圈，宁禹明勒马来回走动，大声呼喊些什么。原本他一人之力不足以影响人流，偏在这时，又几匹骏马奔来，与宁禹明一同稳定局面。人流竟渐渐慢了下来，听从宁禹明的指引，四处找容器引水救火。

　　“那几个是王爷的人。”当归指着跟在宁禹明身后的兵吏，低声道。

　　宁禹明一身华服，显然刚从宫宴中抽身。他是文官，手下并无兵吏。

　　“宁大人很厉害。”曲水中肯道。

　　见局面稳定，几句话便让原本四处奔逃、手足无措的人流跟着自己前去救火。旁的不说，这组织能力还是不错的。

　　“那当然，王爷一直以小少爷为傲呢。”当归骄傲道，随后面露黯然。

　　这对姐弟，终究还是反目成仇了。

　　“有一件事我疑惑很久了，”曲水回头看向当归，“宁大人是姽婳姐的弟弟，怎么都叫他少爷？不是该叫二老爷吗？”

　　当归面露尴尬：“这……可能大家叫惯了吧？王爷又一直把小少爷当孩子……而且女子当家只此一例，王爷未有子嗣，不少人觉得王府以后还是小少爷的。”

　　这种约定俗成的事很难追究清楚原因，曲水没有再深究，转头继续往楼下看。

　　至始至终，她表现得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她也确实是一个误入其中的局外人。

　　楼下渐渐恢复秩序。曲水下了楼，向住处走去。

　　火情似乎已经得到了控制。她直觉情况不对，下楼前顺手拿了根棍子，拉着当归低头快速往住处走。没走几步，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动，立刻拉着当归闪到一边店中，从窗户往外看。

　　五个壮汉大步流星地往城西走，嘴里骂骂咧咧。方言口音重，曲水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即使有系统加持，她也只对京城这一带的口音有辨识能力。至于其他地域，方言与现代差异实在太大，曲水听不懂。

　　好在身边有当归。

　　目送五人远去，曲水看向面色紧张的当归。小丫头紧张地吸了吸鼻子，小声道：“姑娘，他们好像在骂小少爷，说什么下一次不好动手脚了……”

　　经过店门口没几步路，也听不到几句话，能得到这么点信息已是不易。曲水皱了皱眉，低声道：“当归，你会武吗？”

　　当归低声道：“会一点，但我年纪小、力气小，学艺不精，王爷平时不让我上战场。”

　　真正近身搏斗，技巧的作用微乎其微，女性与男性之间的差异便会凸显出来。曲水看了看当归的小身板，想了想，叹了口气。

　　没必要让当归冒险去通知宁姽婳。

　　想来，宁姽婳能得到的信息绝对不少，应该也不缺这么几句话。

　　曲水于是点了点头，正想出门往住处走，当归又拉住了她的袖子：“姑娘，我们还是去王爷府里吧，您的住处恐怕不够安全。”

　　曲水蹙眉想了想，道：“先回去，打听清楚发生了什么。”

　　当归只好点头。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城西的火光已经渐渐弱去。片刻后，一阵小雨更是大大降低了灭火的难度。曲水刚好在落雨前一刻进门，回到房间，系统正四只小爪整整齐齐缩在一起立在窗沿上，抬头看雨。

　　“别淋湿了毛，快进屋。”

　　系统“喵”了一声，转身跃进屋。曲水顺手摸了一把它的毛，见稍微有些潮湿，便转身去拿毛巾，给它擦干毛发。

　　“今天流觞没出门吧？”

　　“喵。”没有。

　　“那就好，今天真是混乱。”

　　“喵。”系统爱答不理地在桌上打了个滚。

　　“今天这雨有点蹊跷，明明白天大太阳的，刚才月亮也好看得很，怎么突然就下雨了。好在下雨了，我记得唐朝那会儿京城好像着火过，损失特别惨重。”

　　系统已经懒得搭理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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