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行

　　慕容雪闻言满脸莫名：“搬进宫去？几时的事儿？”

　　“郡主殿下不知道？”嬷嬷顿感意外，脸上笑容便有些挂不住，斟酌了半晌方回道，“陛下昨日昏省与太后娘娘闲话提起的此事。至于陛下那里……恕奴婢不清楚。”

　　“既是陛下谕旨，自当遵从。”慕容雪很快调整好了心绪，客气地道，“请嬷嬷代为上复太后娘娘，眷注之恩，臣妾荷感。只是臣妾手头尚有余务未清，怕是仍需耽搁数日，还请太后娘娘见谅。”

　　嬷嬷得了话，自回宫复命。写月周到地将人送出郡府，回得正房，就见慕容雪独坐案边，脸色甚为不善。

　　写月在心里默默叹一口气，转身奉上一盏热茶：“主子稍坐，奴婢这就去打听一下。”

　　“不必费事。”慕容雪将茶盏撂下，干脆起身，“备马。去相府。”

　　“你怎么来了？”云熙敬的问候从堆栈如山的公文后缓缓传来。

　　慕容雪走近他，双肘顺势撑在书案的沿角上，似笑非笑地道：“丞相很不愿意见我？”

　　“那倒不是。”云熙敬以一笔横折钩做了收结，端详着墨痕未干的字迹，“你不该忙着收拾么？还有空上我这儿来？”

　　慕容雪闻言，鼻尖溢出一声轻哼：“呵……果不其然。”

　　她的语气那般轻蔑又了然，引得云熙敬投来一个疑问的眼神。

　　“陛下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突然想起来要我进宫居住？”慕容雪用手将上身支起，拉高了与云熙敬之间的落差，“昨个儿一整天陛下都和百官在一处。出得了这种主意的，还能有谁？”

　　云熙敬并未立即回答。他起身行到屋内燃得正旺的火盆旁，一边暖手一边徐徐道：“日蚀逆案久无进展，隐患未除。如今皇后有孕，内宫防卫更需仔细。这一胎乃是陛下的嫡长子，更极有可能是大齐的太子、未来的天子。众臣属关心国本，也是职分所在。”

　　“所以？”

　　“有人提出你乃郡主之身，更兼武艺精良，最适宜贴身护卫皇后娘娘。”

　　“有人？你的意思，不是你指使的？”

　　“不是。”

　　“这么说，此事你并无参与？这个主意不是你提的，你也从未授意过别人？”

　　“确实不是我。”

　　听得云熙敬这样说，慕容雪舒了一口气，感觉胸中堵着的窒闷感减轻了好些。她顿了好一会儿，却终究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口：“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任由事情发生却不加以反对？”

　　云熙敬挑了挑眉，反问她：“我为什么要反对？”

　　“你！”慕容雪顿时气结。

　　“虽然这个主意不是由我提出，但是我不认为哪里有问题。确实是个好法子，很多人都附议了。”

　　“也包括你？”

　　云熙敬颔首承认，神情极为坦然：“也包括我。”

　　慕容雪咽了一口唾沫，极力保持克制：“是！皇后娘娘和皇子固然要紧，这没什么说的。可是你为什么不能顾及一下我？哪怕就那么一点点。”

　　“我就是顾及了你才会赞成的。这对你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好事？”慕容雪怒极反笑，“恕我眼拙，看不出来。”

　　话虽如此说，云熙敬却无意多做解释。其实他解不解释都无甚关碍，他是什么意思，慕容雪心如明镜。他终于如愿把她圈在了宫城里，无论她情愿，抑或不情愿。

　　此刻云熙敬已回到了书案前开始收拾刚刚批复完的公文，火盆旁只余下慕容雪一人。炭火哔哔剥剥地燃烧着，炭气升腾而上，迷了人的眼。只闻“咝”地一声轻响，伴着一缕白烟，渐渐在空气中弥散消逝开去。

　　良久，慕容雪带着些许沙涩的语音，背着云熙敬道：“这么说来，还得多谢丞相记挂了。想不到我慕容雪竟然是一个以怨报德、忘恩负义之人！”

　　云熙敬蹙眉：“别这么说你自己。我不会介意的。”

　　“是啊！你不介意。”慕容雪终究克制不住，猛然转身咆哮起来，“可是你想没想过，我介意！我，介意！”

　　她突然情绪发作，弄得云熙敬有些无措。他怔愣间尚未及作任何反应，慕容雪已伸手将腰间系着的裘带解开，一把掼在地下：“云大丞相的好意，我慕容雪消受不起！”

　　说罢，她大踏步离去，全然不顾云熙敬的脸色，生生将那声“延陵”的呼唤甩在了身后。

　　越七日，空置多年的玄清宫终于迎来了暌违已久的主位。慕容雪本就不喜欢出门前呼后拥的排场，这一次更连贴身侍女写月都留在了郡府里，只打点了几套衣物只身入宫。她向来素简惯了，且因着天寒，伺候的人手又不多，便索性连寝殿都不启封，直接挪进了暖阁。故而整个玄清宫依旧显得空旷而清冷，不见与往日有太大的不同。

　　而未央宫里，皇后钟且惠是个恬静平和的性子，常常做个绣活儿画个花鸟便能打发一整日的功夫。自怀了身孕后，太医嘱咐让别太劳神，她也就定心躺着安歇养胎。慕容雪每日过来无事可做，也不过是陪她说说话儿。两人年纪相差许多，经验阅历更是截然不同，能说的原本有限。后来有一回偶尔提及军旅之事，慕容雪言辞侃侃，谈得极为尽兴。自此钟皇后便时常请教，一来二去的倒更像是她在替慕容雪解闷儿。

　　这一日午后，待钟皇后歇下，慕容雪辞出未央宫回到了玄清宫的暖阁。不多时，禁军卫统领便在宫女的引领下踏进了屋中。

　　“末将……参见郡主，郡主殿下钧安。”卫统领进门没见着任何人，宫女又一言不发地将他撂在了那儿，他只得带着些许犹疑试探着施了一礼。

　　幸得他的问安立即获得了响应：“卫统领同安。”

　　层层帷幕之后，传来慕容雪从容的应答，随即她吩咐道：“换上吧。”

　　“啊？”卫统领有些发懵，慕容郡主却没再多说一句。于是他环顾四周，很快在一旁的条案上发现了托盘里迭得四四方方的一套低阶侍卫的衣袍。

　　尽管慕容雪并无确切的职级，但是延陵郡主的品阶绝对高于禁军统领。何况前有韩青城做下的例子并陛下彻查逆案的特旨，数月来卫统领已然听从过慕容雪的号令多次，对她亦由衷钦敬，因此他略略疑迷了一瞬，仍是利落地依言换了装。

　　帘栊轻挑，慕容雪一身宫中女官的服色从帷幕后转出来，恰看到卫统领浑身不自在正扯袖子的模样。“怎么？尺寸不合身么？不然我让他们取一套内侍的衣服来。”

　　“不必，不必。”联想到内侍们一个个身形瘦弱、嗓子尖细的模样，卫统领赶忙摆手。

　　慕容雪了然一笑：“那我们走吧。”

　　“去……去哪儿？”卫统领赶忙提步跟上。

　　二人穿出后殿，饶过廊庑，从后侧的角门静悄悄地离开了玄清宫。

　　“你没好好逛过宫城吧？”

　　“郡主说笑了。末将的职责是护卫陛下，哪能到处乱走。再说，后宫之地，也不方便吶。”

　　“那正好，本宫今日便带你四处看看。”

　　天寒地冻的，四处看看？卫统领全然不知所谓，却也不好明说，只得蒙头暗自胡猜。

　　既是乔装自然无需分什么尊卑，慕容雪与他并肩而行，曼声询问他：“大将军近来安好？”

　　“大将军一切都好。”

　　默了半晌，她才续道：“云相……”一句话起了头，却又生生截断。

　　卫统领见没了下文，也未多想，只是回道：“丞相也好。”

　　慕容雪草草点了点头：“外面可还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唔……礼部卜得吉日，今年封印的日子定在了腊月二十四。”

　　“嗯。那开印呢？”

　　“正月十七或十九，还没选定。”

　　“知道了。”

　　二人你问我答，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他们穿过长长的甬道，又跨进一处废弃的台阁，一路上毫无拦阻，都没遇上半个巡查的禁军。

　　渐渐地，卫统领发现延陵郡主好似故意一般，带着他专捡偏僻处去。他正揣度着郡主此举的用意，眼风中却瞟见侧边掠过一片衣角。

　　“谁？！”卫统领大喝一声，拔脚追了上去，一掌重重拍在对方肩头，顺势将人按在了墙上。

　　“哪里来的贼人？”卫统领强行掰过那人的脸来。下一刻，却整个人都僵在了当地。

　　慕容雪赶来时，只见卫统领呆立一旁，被追赶的那一位却自顾扭脖子揉肩甩胳膊。可待她看清了他的脸，竟也唬了一大跳，脱口而出：“陛下！”

　　她喊了这一句，顿觉失礼，立即调整神情，暂且压下满腹惊诧，矮身做福：“恭请陛下圣安。”
　　卫统领这才回过神来，跟着跪倒：“臣拜见陛下！”

　　萧绍崇见被识破，忙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正待与他们寒暄几句，墙角又传来人语：“好像刚才这边有人喊。”

　　附近的侍卫闻声而来，三人飞快地相互看了一眼。萧绍崇挥了挥手，低低招呼：“跟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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