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而复得

　　贺珉没再拒绝，跟林重艾一道进了屋。

　　玄关处刚换了鞋，就见斜对角忽然蹿出来一个小团黄乎乎的东西，携一阵阴风，滚到了贺珉脚边。
　　橘猫仰着脑袋喵喵叫唤，身子一拱一拱，倒不怕生。

　　贺珉见到脚边这只，脱外套的动作一顿：“你还养猫？”

　　眼瞅着橘猫得寸进尺，不断往贺珉身上爬，正欲一屁股坐到贺珉脚上，就此安身立命。可惜林重艾快它一步，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宠物绳，说时迟那时快，橘猫还没来得及用软乎乎的□□讨好新主人，牵引绳的一头便牢牢套在了它脑袋上。
　　林重艾二话不说，拖着喵喵叫的橘猫就往阳台走，肥猫凭力气哪里是林重艾对手，不情不愿被栓到了阳台外面。

　　“前两天捡的野猫。”林重艾把肥橘弄了出去，又把阳台门锁了，才向贺珉解释，“没打疫苗，别碰它。”

　　这下轮到贺珉惊讶了。
　　倒也不怪贺珉，更早些时候，贺珉喜欢养猫，可林重艾有点洁癖，受不了这些毛绒动物。他们同居那会儿贺珉还养了只小花猫，取名叮当。林重艾家里从来是打扫的一尘不染，鱼都不养一条，因为受不了鱼缸里的水腥味。可耐不住贺珉喜欢，林重艾最终还是忍着不快，让花猫进了家门。

　　贺珉不在的时候，林重艾就把猫关在院子里；贺珉回来了，就跟现在一样把猫关在阳台，总之能离多远离多远。

　　花猫是贺珉在宠物中心领养回来的，领养那会儿就已经有两岁多，个头不大不小，一身毛杂乱无章，走快了一条后腿还有点跛。由于成年猫不好养熟，一般人养宠物都喜欢从小养起，做登记的时候，工作人员还奇怪贺珉怎么会看上这么一只毫无特色的杂种猫。

　　把花猫领走之后，又是打疫苗又是宠物美容，剃了一圈毛下来，总之没最开始那么不堪入目了。

　　贺珉平常也忙，猫咪一般是由保姆打扫完屋子顺带喂了，休息日如果有时间，贺珉则会带着猫出门转转。贺珉叫小花猫叮当，林重艾则更加直白喊它杂种，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在前面加个小字。

　　总而言之，林重艾不论横看竖看，怎么看都不像会养小猫小狗的那类。

　　林重艾进厨房倒了杯橙汁，递给贺珉：“你先坐，我去做饭。”

　　贺珉没有碰那杯饮料，而是将它放到了茶几上：“刚不还说有大厨操刀吗？”

　　“骗你呢。”林重艾将贺珉的动作尽收眼底，他抿了下唇，带起一个笑来，顿了顿方道，“…其实我就是那个大厨。”

　　贺珉站了起来，有些不耐地打断他：“吃饭就不必了，正反也不差这一顿，有什么事直说。”

　　林重艾：“那我就直说了。”

　　“说。”

　　林重艾眨了眨眼，试探般，带着点小心翼翼，一字一句道：“阿珉，我喜欢你。”

　　贺珉愣了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林重艾这会儿了居然会跟他说出这种毫无营养、矫揉造作的废话来。

　　贺珉手机正好响了起来，看了眼来电显示，封毅打过来的。

　　贺珉几乎是立刻按下的接听：“人找到了？”

　　“嗯，已经送回家了。”封毅停顿了下，想想又补了句，“没事儿，你那小外甥生龙活虎的，刚才还闹着呢。”

　　贺珉问：“在哪找到的？”

　　“西桥那块别墅区，那个地方…”封毅欲言又止，“…我现在正往贺董家去，具体情况见了面我再跟你细说吧。”

　　“我这就过去。启舟要是犯了事儿，你也先拦着点，别跟我姐说，她最近身体不好。”
　　贺珉挂了电话，瞥了眼林重艾，说不出什么情绪。对于林重艾花言巧语式的欺骗，他现在甚至都懒得追究，径直出了门。

　　林重艾看着大门在他面前狠狠关上，仿佛被那一下所震到，身体晃了下。他后退了步，后背贴上墙壁，勉强稳住不倒，不知何时，额头上已布满一层细汗，指甲早已嵌入掌心。

　　贺珉走出了院子，才发现自己没带车钥匙。
　　车钥匙就在外套的口袋里，而外套则落在了林重艾的家里。

　　贺珉迟疑片刻——这里算是郊区，很难打到车，而他口袋里还有刚才林重艾塞给他的别墅钥匙——当即调转了方向。

　　贺珉打开门，还没进屋，一眼便望见了坐在地上的林重艾。
　　对方是难得的狼狈，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刘海湿漉漉贴在额前，衬衫几乎被汗水浸透。

　　生死攸关间反倒没了芥蒂，贺珉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林重艾从地上扶了起来：“怎么了？能说话吗？”

　　“…胃病犯了。”林重艾眉头紧锁，手背上青筋直冒，可能是疼的狠了，声音也打着颤。

　　贺珉还是头一次见这么虚弱的林重艾。记忆中林重艾举止总带着点居高临下的矜贵意味，从来不会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贺珉将人安顿到了沙发上，对林重艾道：“等我一下。”

　　许是因了两年的同居，加上林重艾放东西也很有规矩，贺珉很容易就在储物室找到了胃药。他拿了药，又进厨房倒了一杯水。

　　贺珉回到客厅，将玻璃杯连同药片一道递给了林重艾：“先吃药，等下我送你去医院。”

　　林重艾这会儿也没那个力气作妖，乖乖吃了药，歇了会儿，脸色较刚才好看不少。他手里还捧着贺珉拿过来的杯子，温度透过玻璃传到手心，是难得的温暖，“不用去医院，我有家庭医生。”

　　贺珉嗯了声，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林重艾笑了笑，目送他离开，“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找我。”

　　————
　　封毅靠在车门上抽烟，抬眼看到贺珉，拧着眉毛，捻灭了手里的烟头。

　　贺珉一眼望去，就看封毅脚下已经落了一地烟灰，贺珉心里瞬间猜了个七八：“什么事心情这么差？”

　　封毅摇摇头，下意识去摸烟，瞧见贺珉，又将手收了回去：“生意上的摩擦，我自己处理。”

　　平常这么说话，大约有点不识抬举了，不过封毅向来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贺珉心里清楚，也没什么介意。

　　封毅不像蒋佳德、邓昀之流，打小家教良好，长大继承家业，一路顺风顺水，出生起从七个月规划到七十岁。五个人里面，如果说贺珉他们四个是流水线生产出来的，封毅就是那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突兀又不合时宜，起点南辕北辙，末了殊途同归.
　　封毅早些年当过雇佣兵，游走在各国边境，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后来金盆洗手回国，经蒋佳德介绍，不知怎么就认识了，再后来就走到了一起。

　　封毅自己不愿意说，贺珉也不多追问，转而问道：“刚才电话里，有什么要跟我当面说的？”

　　“小玉，你也知道西桥那块跟杨世华不清不楚。几个月前刚查了个督办，风波还没过去，仗着有姓杨的打掩护，那帮人又开始蠢蠢欲动，我怀疑……”

　　贺珉打断他：“启舟今年多大？十七岁。未成年！他这种小鱼小虾，充其量在家玩玩乐高积木，搁人面前塞牙缝都不够，能翻出什么大浪来？”

　　封毅不愧是个老实人，说的尽是些大实话：“我十七岁已经上过十次战场，昀子十七岁都常春藤毕业了，连嘉德……”

　　贺珉挑了眉毛：“他能跟你比？能跟邓昀比？”

　　封毅这会儿总算把脑回路转了过来：“小玉，你冷静下……我知道你护着霍启舟，也不是说你外甥干了什么坏事，而是说他可能会被有心人利用。”

　　“抱歉。”贺珉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按了按太阳穴，才让头脑稍微清醒一些，“最近事情有点多，我理理头绪。还有，西桥那边你留意一下。”

　　“行！”封毅一口应下。

　　“今天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贺珉拍了拍封毅肩膀，正巧瞥见口袋里露出一角的烟盒，“Partagas？什么时候换口味了？”

　　封毅摇摇头：“你知道我没什么讲究，有什么抽什么，这回送的够我用一阵子了。”

　　“都送烟多没意思。”贺珉说着打开车门，从副驾上拿出一盒口香糖，递给封毅，“今天给你送点不一样的。”

　　目送贺珉进了屋，封毅才低头，看着自个儿手心里那条绿箭，还是柠檬草味的。
　　路灯下，凶悍高大的男人影子被拉得很长，他沉默着拆开包装的锡箔纸，塞到嘴里，大口咀嚼起来。

　　封毅的手指节粗大，虎口和食指覆了一层茧，这双手握过刀、拿过枪、也拆过炸|弹。他在战场上拼了半辈子的命，无数次生死一线，跟阎王爷讨饭吃。可哪怕如此，在真正的太子爷眼里，也不过是只两条腿的狗。

　　有人生下来就高人一等，有人一辈子在泥地里打滚。
　　邓昀精通四国语言，因为从小跟着父母环游世界，长期跟用母语的本土人交流；封毅也通识多国语言，十二岁那年他跟美国佣兵做的第一笔生意，对方欺负他是偷渡来的黄种人，安排了最危险的任务，并且背地里克扣去大部分佣金。

　　四年前，封毅退出雇佣兵团回国，经人引荐，第一次有机会接触所谓的权贵圈，他接的头一笔生意是调查一位名叫的奥托梅特的墨西哥毒枭。

　　调查结果令雇主十分满意，成功引起了对方的兴趣，甚至提出要和他见一面。
　　雇主是一家国际知名的娱乐公司的老总，子承父业，年轻有为，虽说娱乐圈是当代除了贩毒最捞钱的行业，可此人看上去跟墨西哥毒枭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那人名叫蒋嘉德，也是经由他介绍，封毅才有机会结识贺珉他们几人。

　　头一次见面，令封毅印象最深的不是家世一流、锋芒毕露的邓昀，而是看起来并不怎么惹人眼球的贺珉。

　　那时候的贺珉大半身体陷在沙发中，较现在要削瘦许多，脸色透着股苍白，整个人看起来带着种不正常的憔悴。

　　封毅常年游走在灰色地带，自然跟毒品打过交道，结合先前蒋佳德让他查的事情，几乎是一眼就看穿了贺珉的不对劲。
　　封毅无法接受，却能大概理解，这种有钱人常年生活没有挑战，就会想不开，胆大包天尝试一些新鲜刺激的东西。

　　蒋嘉德正要跟兄弟几个介绍封毅，开口前职业习惯点了跟烟，还没说话，邓昀就冷冷插了一句：“要抽烟滚出去抽。”

　　蒋嘉德前脚进门，还没开腔就被堵了下，虽然也不是头一回了，还是忍不住抱怨：“好久不见别那么过分啊，外人前好歹给点面子。”

　　几个人一副旁若无人的态度，封毅被晾在一边许久，不尴不尬。

　　烦躁的时候，封毅就会下意识去摸兜里的烟，转念想到这里不是自己的地盘，又把手收了回去。

　　封毅抬头，却看那个那个苍白消瘦的年轻男人从沙发上起身，给他递了一片口香糖。对方嘴角含着笑意，意料之外的平易近人：“嘉德跟我说起过你，调查的事情辛苦你了，我是贺珉。”

　　跟今天的场面何其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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