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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抓药。”黑脸大汉将块碎银子和张写得很端正的药方放在柜台上,“方子。每样单包。”
大汉生得又高又壮,一脸络腮胡子加上脸颊上一道两三寸的刀疤让正爬得老高的小伙计哆嗦了一下立刻麻溜的跳了下来。
大汉手指点了点,“照这个抓。”
小伙计捻起方子看了看,是张南方产的纸,花纹压得很细,质地也好。
这些年北方连年战乱,讲究的人家能逃的都逃光了,更别说那些世家大族文人雅士了。也没几个人在这种地方还讲究字纸的好坏的。
小伙计逐个药看着名头,“雷公藤八两。是不是多了些?”
“没货?”大汉的声音像是从鼻腔里哼出来的,听着不是挺愉快。
“有是有。”小伙计装着胆道,“药有大毒。这个分量不太对。”
“有毒?”
“有毒。”
大汉似乎想了想,“知道了。照抓。”
小伙计这才应下,麻利的将药都称出包好贴上了名字,“一共是三钱银子。”
大汉指了指柜台上的碎银,“多的你留着。”说着提着捆在一处的药包就走了。
小伙计探着头看人走远了才将那药方又举在手里看了看,见掌柜回来了便递了过去,“东家。刚刚来的人,这里似乎有些不妥。药我已经给他拿走了。”
掌柜瞄了一眼,“什么样的人?”
“黑脸,脸上有个疤。”小伙计想了想好像除了这样的描述找不到词了,“看起来挺凶的。”
掌柜的想了想,“哦。他又来了?”
“东家认识那个人?”
“不认识。他买什么药你就尽管抓。”掌柜的叮嘱道,“半年前来过几回。当时买了不少吊着命的补药。应该是家里有个病人。”
二
却说那黑脸大汉走到半路,眉头拧得更紧,索性拆了扎好的药包把那包雷公藤揣在了怀中,余下还提在手中进了一家酒馆,“有酒么?”
“客官要什么样的酒?”
“烧酒。最烈的那种。”
“好嘞!”小二环视一圈将角落里的那坛蒙了灰的酒坛搬了过来,“好酒。西域那边来的。就是这价格嘛……”
黑脸大汉正听着什么,被他打断似有些不爽,“真是好酒短不了你价钱。”
说着嘭的一拍,酒坛的泥封裂成两半,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
黑脸大汉脸色不由好了些,“还行。这样的一共有多少坛?”
“七八坛的样子。”小二眼睛一亮,忙道,“掌柜的几前年进的。这些年世道乱。酒贵生意不如以往才存下的。现在想买到也难了。”
黑脸大汉,“把你们掌柜的请来。”
“好嘞!”
小二一溜烟跑了。
酒馆正中直对着门的位置有个台子,早些年会找些娇滴滴的清倌儿来弹琴唱曲。
世道不那么好了,听曲的人不来了,就找了人来
说书。
这年头自然没人耐着性子听三皇五帝孔孟圣贤,说的书就是些野史文章,没头没影,也没什么考据的。
乱世出英雄。
乱世的故事里也是英雄。
这阵子说的书里就讲了个英雄的故事。
三
黑脸大汉凑近了,故事才起了了头,“却说那贺将军带着十来人一先锋小队直接就上了白蟒山,将那山中横行霸道的匪贼来了个一网打尽。”
“十来个人就去剿匪。你这编的太不像话了。”
“这哪是编。这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儿。”那说书的下巴上的胡子气得直抖,“贺将军是不是有这么个人?他最后一次仗是不是以少胜的多?白蟒山上你们后来见过山贼么?你们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么?不怕告诉你们!”
“说啊!”
“他们啊……”山羊胡子得意的捋了捋,“都被贺将军收编了。”
“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山羊胡子眼睛一瞪,“这些可都是我亲眼所见。”
众人便不再与之计较真假。
实则这样的年头,真的假的假的真的也没那么重要。
那个在故事里神乎其神的贺将军,在半年前的大仗后便不知所踪。
黑脸大汉本来还听得若有所思,不知怎么起抬起杠,“你说你亲见那些。可知那二人生得什么模样?年岁几何?”
“这有何不知。”山羊胡瞄了他一眼,“那大当家的也当的上是个好汉,身材便与兄台相仿。相貌要老成些。至于贺将军,那是做将军的,自然生得十分魁梧。他身高足有八尺,浓眉大眼,阔鼻……”
“那是耕牛。”黑脸大汉冷冷地打断了他。
“你这竖子。你既然不信,何必又来问我。你觉得不对,倒是说个正确的来呀?”
“我又不是讲故事的。”黑脸大汉嗤了一声,与在旁等候的掌柜交代了几句,又拎着药大步走了。
山羊胡子气得无法继续,囫囵拍了醒木,拂袖去了,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四
出了门,黑脸大汉急了些,一路带了小跑。觑着左右无人,索性使出轻功一路飞驰,不多时便停在一处小院门外,一脚将门踹开把药材甩在石桌上道,“都买齐了。”
屋檐下在躺椅中小憩的人睁开眼睛,“都有?”
“都有。”他上下摸了摸将怀中那包雷公藤也丢在了一处,“掌柜的说这什么有毒。让单独放个地方。”
“知道了。”那人把身子支了一半,黑脸大汉便一下过去把人抱进了石桌旁靠着的一架轮椅里,顺手又将轮椅拧了个方向对着桌子,“买这些药做什么?”
“你不是不高兴问的么?”
“问又怎么了?”
“怎么感觉求你办了件事火气就见涨了。”那人不紧不慢的把药材打开挑捡着,“是被谁气到了?”
黑脸大汉摇摇头不答,“你是不是哪里又不自在了?”
黑脸大汉摇摇头不答,“你是不是哪里又不自在了?”
“暂时还没有,有这些药材也不一定管用。”那人抬了头,“外面现在怎么样?”
“就那样。”
“十年的战乱,没有三十年的休养生息回不来。”他又低头拣起了自己的东西,“你是不是这半年闷出毛病来了?”
“没有。”黑脸大汉咬牙切齿道,“你要拣什么样的我给你搞。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坐不住。”
“还是能坐会儿的。或者你找些细竹来做个腰束就能久一些了。”说是这样,这人还是老老实实靠回了椅背上,懒洋洋地又晒起了太阳,“把粗梗和脏东西丢掉。其他留着。捣碎。”
这人面色稍显苍白,三十出头模样,眉眼倒是给人说不出来的感觉,明明看起来十分平和,目光扫过时却有份肃杀之气。
他一手托着腮,一手则搭在腹上,眼睛半阖了,“这些是给你做的伤药。以防万一。军中用的方子。你说南方。我是说往大理走,风光如何?”
“不错。你想去?”
“边关看了十来年。腻味。”他指尖揉了揉鼻子,“幼时倒是想着游学时去。结果造化弄人。在这种地方一呆就是十来年。”
“按说你当时一文弱书生。朝廷怎么想着让你到的军中?”
“有一点不对,我自幼随祖父习武。后来也拜过师。不过除了家人没人知晓。”他懒懒的摊开手看掌心的茧子,“也没人规定书生就一定得风吹拂柳对不对?”
“我祖父,父亲,兄长都战死沙场。朝廷里说我满门忠烈,说我们贺家虎父不会出犬子。所以让我到了军中,继续做他们的忠臣良将。”
黑脸大汉不满的揪着草药,“让你做你就做。你也就这点气性。”
“我能做为何不做。我是贺家子孙,应当为我家光耀门楣。他们有些人不过是想看笑话,那就让他们自己做笑话。”他说话时气息不足,软绵绵的,听在耳中却有份悲凉,“我祖父在这里守了八年,父亲守了七年,大哥二哥五年。我姓贺的一共做了三十年的良将。差不多也够了。”
他的话停住了,“我尽了人子人臣的本分。往后也不必尽了。”
“你们汉人就这些本分太多。”黑脸大汉见他有些往下滑,伸手提着衣领拽了一把,“你腰现在感觉怎么样。”
“能怎么样?”这人白了他一眼,“你去让马踩断试试?”
“免了。”黑脸大汉索性把人捞回了屋中,三下五除二掀开衣服在他那块凹下去椎骨旁用药酒揉着,听着他嘶嘶抽气的声音才道,“你这伤最多还能好到什么地步?”
“差不多就这样了吧?”也听不出什么情绪,“横竖现在二便能制住了。不用整天膈应你。”
“不能再好了?”
“基本不可能。腿上的筋肉已经开始痿废了。”
黑脸大汉应了一声,良久是个却长长的叹息。
五
在送来的西域美酒喝完的时候,二人去南方的马车启了程。
马车穿街而过,他撩开窗帘打量着街道。
山羊胡子端着手在酒馆门口踱步,恰与他迎了一面,脑中似有所想。
直到马车出了城,山羊胡子才一跺脚一拍脑袋,“哎呀!贺将军!车里的人就是贺将军。若干年前我远远瞧过他一面的。”
“那人生得书生那样秀气,可不是你说的那浓眉大眼又阔鼻。”
“是他。我断定。”
“肯定不是的。”友人劝道,“前日里,朝廷下了公文。里头已经说了,贺将军的尸首找到了。战死沙场。给了追封。”
“追封。给谁?贺家人都没了。”山羊胡子不知怎么叹了口气,“以后这里得谁来守着呢?”
“谁来呢?总有人会来的吧?”山羊胡子与友人相识,“命如草芥。早去也早脱身。”
说罢,拱手而别。
远处的小溪边,黑脸大汉将脸上面具摘下洗了把脸,原是一眉目清朗的年轻男子,似是有几分像胡人模样。
他神情与先前一样不耐,“总是可以透透气了。”
“大当家的要是当时用的这张脸。压寨夫人都能有不少了。”
“最后还不是吃了你的饵。”
二人相视。
男子戴回面具,将他送入车中,马鞭用力甩下,飞驰的马车载着二人去向远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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