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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很久之前。
有一个人。
是个大侠。
她听过的故事就这么开始的。
从挺小的时候听到了现在,一直是这样的开头。
结尾如何?
她并不太知道。
讲故事给她的人通常这样说:“谁也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有好久没出现过了。”
她一直猜想,“这一定是个挺老的人了。老了,跑不动了,偷偷摸摸找个地方住下了。也不让人知道,害怕那些因为他的惩奸除恶而记恨他来寻仇。”
对了。
好像也没人说过他的相貌他的年纪。
很多很多的人都能说起他。
她也问过很多的人,人们总是这样说,“你说的那个人呀?他用剑。很普通那种剑,可能是随手到铁匠铺里买的。”
“他长什么样?”
“不太记得。”那个人很努力的去想,“就见过一次。不太扎眼的那种相貌。”
很多人都这样告诉她。
她不免有些神往,“多有意思的一个人。要是能做我师傅就好了。”
二
她是个很快活的人。
家境富裕,老来女,有很多兄长,她被宠得似乎有些过分。
她不需要去追求那些很多姑娘梦想的锦衣玉食,少年郎君。
她出落得漂亮,只要她愿意去她家提亲的人会排到街尾。
轻易得到的总显得那样的让她提不起兴趣。
于是她做很多小姑娘没有的梦。
她想着有一天,她像故事里的那个大侠仗剑而行,那应该很有意思。
她的兄长当然不舍她去冒险。
她生平初次有了落了空的愿望。
她气呼呼的跑到街上,正是赶集的日子,集市的两边摆满了各种物件。
她越走越远,并没有找到十分心仪的东西。
她的苦恼渐盛。
她忽然觉得得到太多的东西是不是也是一种失去,那些已经得到的东西让她收货不到获得的快乐。
她更加急切的想要离开家。
她走得更远了。
三
一条冷清的街道。
一个人埋头坐在街边用竹篾编着篮子,他的指尖很灵活,翻来翻去之际一个扁扁的篮子便有了雏形。
她忽的觉得有分趣味,在这人面前蹲下看着。
这人生得很高大,青灰色的布衣,乌木簪着头发,发色花白。身后的大竹筐中不单单放了不少劈好的竹篾子,还插着一支竹拐。
她哎了一声目光落在他那只皂色的靴子上。
这人停了手中动作抬了头,“小姑娘喜欢些什么?”
过了半百的相貌却有着朗星一般的目光。
她禁莫名有了分欢喜,“我喜欢看你编。”
那人嘴角弯了,“一个人出来的?”
“是又怎样?”
“不多见。”他说着将手中提着的小花篮放在一边,抽了两根薄篾片,三下五除二编出一只小兔子来,用竹篮提着,“送你的。早点回家。我收摊了。”
他的手很白,手指长而秀美,指节宽大而有力,指甲也磨得很短,手掌面有着厚厚一层茧子。
她第一次惊叹于一双手的好看。
她抬头看着这个人。
这人利落的收拾了没卖完的小篮子,抽出拐背起了筐,“怎么?还想要什么?”
“你做我师傅吧?”
“什么?”
“你教我编篮子。我叫你师傅。”她很快又道,“但我不能正式拜师。”
“嗯?”那人似乎有些笑意。
“我是要做大侠的人。我要拜一个大侠为师。”
“这样。”他轻轻咳了一声,“你喜欢我教你就行了。不用叫师傅。”
“不行。我兄长说,师傅就是师傅。要用来尊敬的。”她郑重其事道。
他点了点头,也不拦着她,“我刚搬来不久。你看在哪里教你合适?”
“不是去师傅的家里么?”
“不方便。”他看着她笑道,“你兄长也会担忧。”
她豪迈的挥挥手,“我兄长不会的。我的师傅也一定是正人君子。”
他微微笑了,嘴角有些皱着,她眨了眨眼睛,他早已避开了脸。
四
她有了个师傅,一个看起来并不厉害的师傅。
她师傅住在城里一处小院里。
院落很小,连她在家中的一半也不如。
她总是兴致勃勃的早早就去那里问候。
她师傅很和气,话很少。
她倒是时常问东问西,有时候则将听来的故事再兴致勃勃转述给她的师傅。
她看起来就有些聒噪,她的师傅则不紧不慢的编着手中的东西,如果她问起来如何如何,他也会将手中东西拆了再慢慢地编一遍给她看。
她很有兴致,却没什么耐心,他也不会苛责她。
她的师傅永远是将她留在院中,院门开一半,以至于路过的人总要探头探脑的探看院中的事。
初时她总是跑去把门关好,师傅却会一言不发拄着拐再去打开。
她的师傅很好看,很高大,双手生得尤其好看。
笑的时候嘴角的皮肉会不自然的皱到一处,她隐隐猜想师傅总不该是这样的面貌。
五
师傅的小秘密不久被她撞破。
她冒冒失失的推开没关严实的院门,院中椅子旁编了一半的竹篮放在地上,两只竹编小兔子也蹲坐在篮中。
这是她昨天走时的模样。
她故意将门留了。
师傅一天都没发现。
也许是一天都没出门。
她不知他去了哪里。
她忽的生了好奇之心,脱了绣鞋放在竹篮边,赤足迈进了她从未迈进过的堂屋。
堂屋很窄,正中悬着一幅松鹤图,方桌上摆着一壶水,地上却落着一只摔坏的杯子。
她小心避开了地上的碎渣,绕到了师傅的房门外,里面有很轻翻身的声音和衣服悉悉索索摩擦过背面的声响。
她鬼使神差的推开了门。
迎门是面素色的屏风,屏风上搭着件青色的罩衣,一边的墙上挂着一顶斗笠,对侧的墙上则悬着一柄剑。
屏风后一个人影坐起了身,“怎么进来了?”
她索性推开了屏风。
他又皱眉道,“鞋子怎么脱了?地上凉。”
“师傅是怪我脱了鞋子?还是偷偷进来看你了?”
他才记起来伸手遮了脸,随即又放下道,“先回去吧。明天再来。我不舒服。”
他的声音较平时要嘶哑些,听起来没那么好听。
“师傅怎么了?”
“没怎么。”他眼中倦色难掩,“老毛病。”
“我给你倒水。”
她殷勤的跑了出去,却不料出师未捷,赤着的脚踩在碎瓷片上发出钻心的疼。
她一瘸一拐拎着水壶走了进来,“师傅。我和你一样瘸啦!”
这样有些让人气恼的话,她说出来却不觉多么尴尬。
他看着地上的带血的脚印站了起来。
他的身材很高,米白色的里衣由于汗湿而黏在身上,看起来比平日里憔悴得多。
她忽然为她脱口而出的话忏悔起来。
哪知师傅弯腰从床边柜子里翻出个小盒子,低声道,“坐下。”
她乖乖抱着壶坐在椅子上。
就见师傅跳了一步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抓着她的脚搭在了腿上。
她一下僵住了,半晌才把水壶举到他面前,“喝水。”
“先抱着。”他的掌心有茧子,很粗糙,碰在她的脚上尤其的痒,酥酥麻麻的痒。
她偷偷瞄着他。
她的师傅其实还很年轻,才二十多岁的模样,花白的头发根出也是漆黑的颜色。
他的手很好看,相貌也很好看。
六
他替她细细清理着脚底的伤口。
她开始乱瞟。
她的目光落在剑上,一柄看起来很普通没什么亮点的剑。
她猜想,“怕是师傅无聊时玩的。”
她问他,“师傅。你怎么没说过自己会使剑?”
“你没问过。”
“那你能不能教我?”
他摇了摇头,“你说要拜个大侠为师的。”
她有了分迟疑,“其实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听说他不见好几年了。估计是退隐了,也许已经老死了也说不定。”
她信口开河。
他嘴角却噙了分笑意,“没什么能教的。你喜欢剑送你也行。”
她忽然似乎懂了点什么,“师傅不使是现在不方便对么?”
他想了想,摇头。
她不解。
却还是收了剑。
她从这时候开始不太明白他,她总觉得她一向正确的猜想在师傅这里失了方向。
七
她很快知道了师傅摇头的理由。
她在师傅这里待的有些晚。
回去时天擦了黑,她冒失走了一条小路,流民中的混混挡在她的面前。
她急匆匆想要拔出师傅给的剑,越发手忙脚乱。
她第一次感到害怕,害怕得闭紧了眼睛。
很快她听到他们吃痛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嗖嗖的剑声。
她惊喜地睁开眼睛惊呼,“师傅!”
“还不快滚。”师傅的声音还是嘶哑着,没多少气势。
几个人边跑边放着狠话,“老瘸子。你等着。”
她在身后反驳,“我师傅才不老。”
说完欢快地扑了上去。
他格开她低声道,“我送你回去。以后不许走夜路。”
她捣蒜一样点着头,“我刚刚剑没拔出来。”
“没事。我跟着你。”
“你一直都跟着?”
他没做回应,扶着拐站直了,“快回家。”
她猛然醒悟,“师傅你把剑送我了。你用的什么?”
“不用剑。”他眉峰不由自主抬了起来。
她看着心念一动,转身跑去之前打斗之处找了找,找出一支三尺来长的竹片,飞快地跑回来道,“你就用的这个?”
“嗯。”
八
他送她回了家。
远远的看她进了门。
她拔出他给他的剑,的确再普通不过,剑柄上还印着镇上铁匠铺的铭文。
她不知道自己缠了那么多天的师傅其实会武功,似乎也不错。
她总觉得自己关于江湖的梦似乎近了些,又因为师傅的原因而渺渺茫茫。
师傅尚且如此,那那个在故事中出现的大侠该是何种模样。
她问师傅那些大侠的故事,师傅只是笑笑。
师傅的墙上又挂了一柄新剑,还是镇上铁匠铺的普通的那种。
她编了剑穗,因此这剑比先前的好看了些。
她时常告诉他,自己特别特别想去闯荡江湖。
她还有些话没说出来,她现在不走的原因是舍不下他。
他不便远行,她可以按耐住自己的渴望。
——
直到有一天。
她敲开他的门。
院中空无一人。
墙的一边挂着那柄剑。
墙的另一边则是斗笠曾经挂过的影子。
他走了,没有告别。
她忽然记起来一直听的故事,故事里有个不知所踪的大侠,大侠总是用着最普通的剑,剑法出神入化。她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拜他为师。
她忽然发现自己很傻很傻,那个以竹片为剑的师傅,那个习惯随手买剑的师傅。岂不就是那个故事里不知所踪的大侠?
她在狭小的院中找着他存在的影子。
她回忆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指尖修理得好看极了。
她的这个师傅,一直是个剑客,只是她不知道。
她恍恍惚惚出了门,一辆马车停在了身边,一只皂色的靴子从马车上踩了下来,一双手替她抹着眼泪,“好好的怎么哭成这样了。”
她飞快地摇着头,双手抹着眼睛,“没哭。谁哭了。我就是以为你忽然不辞而别了。”
他笑起来,“你不是想去江湖上看看。我去找了辆车。”
她破涕为笑,“胡说!谁说江湖就是在一个地方了。”
他信手将一把崭新的匕首丢给她,“这个给你,适合你。那带你找你想拜师的人?”
“不要!”她笃定道,“我要找的那个人就是你,但我决定不拜你为师了。”
他看着她笑道,“也行。我跟你兄长说过了。带你出去走走。”
“我兄长?”
“嗯。”他揉着她的头发,“你不是想知道我以前那些故事么?路上讲给你听。”
她迟疑了,“有趣么?还是惨淡。”
他斟酌片刻,“参半。还愿意听么?”
她想了想,点了点头,“我以后也不叫你师傅了。”
“好。随你。”
“你叫什么?”
“曾四。我养父姓曾。我排行第四。”
这并不算个正式的名字。
很多很多年以前,她听人说过快剑曾四的故事。
不曾想,这便是他的名字。
如同这些日子里和他在一起那些事一般,寻常到无一丝旖旎。
她跳上了车。
他也坐了上去。
他的故事从很久之前开始讲起,“我有记忆时就跟在养父身边……”
他的故事开始了,那些已经发生的不会普通的故事。
她和他的故事也开始了,会发生什么她也不知道,她将去哪里也不再重要。因为她曾经的梦想已经来到她身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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