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之恋

　　很快到了月底，秀意如期搬到许朗的公寓。许太太对秀意和许朗恋爱一事毫无察觉，秀意住在许家最后这段日子里，许太太对她比从前更加照顾，她搬家时还特意送了她一整套床上用品做礼物。这让秀意颇感内疚，许朗安慰她，以后弥补的机会多得是，不必耿耿于怀。他对他们的未来总是充满信心，秀意却只是苦笑了一下。许朗明白她的心思，也不强求，一切留给时间来证明。
　　秀意搬家后，许朗几乎每天下班后都去看她，陪她一起在家做饭，再一起吃饭，周末也几乎全泡在她这里。秀意弹琴，他就在一旁读书、上网，或是做家务。有一次，许朗心血来潮，还为秀意画了一幅肖像画——他的确有许多本领，秀意还不知道。很多时候，秀意不弹琴，他便读书给她听。也有些时候，他们什么也不做，只是依偎在一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秀意很享受这样的生活，许朗看得出，而他自己也乐在其中。
　　一个多月转瞬即逝，这段时间许朗终日满面春风，任谁都看得出他已堕入爱河，他也不打算隐瞒，可对于女友的身份，他却一直保持缄默。许太太和许清几次三番盘问他，他都说等感情稳定了再告诉她们，两人再心急也只好等着。
　　因为许朗以往在家的时间也很少，所以许太太对他近来整天待在外头并没有太在意。秀意却很过意不去，时常催他回家陪母亲。许朗总是满口答应又不做，秀意也无可奈何。
　　这天晚上，两人正在家吃晚饭，秀意又说起这件事来。许朗没说话，迅速扒拉了几口饭，就起身说要回去陪母亲。秀意怔了一下，口中说着那你就回去吧，也搁下筷子，去帮他拿外套。
　　许朗穿上外套，开门离开。秀意送他到门口，他说声别出来了，外面冷，就关上了门。秀意听到关门声，忽觉心里空荡荡的，刚刚还热闹温暖的公寓也一下变得冷冷清清。
　　她回到餐桌前，没有继续吃饭，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据说二十一天就可以养成一个习惯，而秀意搬到这里已不止二十一天，她早就习惯了吃晚饭时有许朗陪在身边，现在他突然走了，她连一口饭都吃不下去了。
　　呆坐了一会儿，秀意缓缓站起身来，开始收拾餐桌，手在动，心思却不知飘去了何处。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是许朗！秀意心中一喜，马上跑过去开门。
　　门口是一个男人，闷声问：“凌秀意小姐吗？有包裹！”
　　秀意有些迷茫：“不是许朗吗？”
　　对方又闷声说：“小姐，请签收！”
　　秀意犹是怔怔的，对方却忽然拦腰抱起她来，吓得她一声惊叫。
　　“别叫，秀意，是我！”原来真是许朗，在闷声闷气逗她玩呢！
　　秀意生起气来，拍着他的胸膛气呼呼地说：“坏蛋，这样作弄我，快放我下来！”
　　许朗不放，直接抱她进去，抬脚带上房门。
　　秀意很瘦，很轻，许朗抱着她一点也不吃力，进门后还笑嘻嘻地抱着她不肯放。秀意急了，竟一口咬在他耳朵上。这一口咬得并不用力，许朗只觉耳朵上痒痒的，忍不住哈哈笑起来。秀意听到他笑，更恼了，咬得也更用力。许朗依旧满不在意，但渐渐地，他的笑声止住了，耳朵开始发烫。
　　秀意感觉到那阵热烫，迟疑着松了口，叫了他一声：“许朗……”
　　许朗不说话，径自抱着她往前走。那是卧室的方向，秀意能感觉到，她忽觉恐慌。
　　进去后，许朗将她放到床上，开始吻她。他的吻明显有别于从前，颇有些急不可耐的味道。秀意还来不及抗拒，便觉口中有异物闯入，又热又软，纠缠着她的舌头。她大吃一惊，却说不出话来。她伸手去推许朗，却感觉他整个身体都压下来，她连动都动不了。
　　许朗一面吻她，一面将手伸进她的白色棉衬衫里。秀意再没有经验，也知道他想做什么，急忙伸手在他手臂上用力拧了一下。
　　许朗终于停下来，疑惑地看着她。
　　“别这样……”秀意羞赧地说，“许朗……太……太快了……我还没有准备好……”
　　许朗明白过来，坐起身，将她也扶起来，抱歉地说：“对不起。”
　　秀意也觉得很歉疚，主动依偎到他怀里，柔声说：“我没事，我只是不想……被你看成随随便便的女孩子。”
　　许朗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说：“我明白，是我太心急了。不过，就算你现在答应我，我也不会觉得你是个随随便便的女孩子。”
　　秀意沉默，过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说：“许朗，我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以前有过几个女朋友？”
　　“嗯……”许朗沉吟着。
　　“多得都数不过来吗？”秀意撅着嘴，似乎有点生气。
　　许朗笑起来：“那倒不至于，正式交往的有三个。”停一停，他又坏笑着说：“其实你是想问我跟几个女人做过这样的事吧？”
　　“你……”秀意羞得又躲进他怀里。
　　“也是三个，”许朗继续说，“因为我也不是个随随便便的人。”说着，他握住秀意的双手，轻轻吻下去，秀意顺从地让他吻。
　　吻了片刻，他又问秀意：“我是你的第一个，对不对？”
　　秀意不回答，反问他：“如果不是呢？”
　　“不是又如何？”许朗笑，“反正你也不是我的第一个，但我希望我们都是彼此的最后一个。”他说得很认真。
　　秀意倚着他，像在思索什么，他也不出声打扰她。
　　过了一会儿，秀意终于轻声坦承说：“许朗，我从来没有过，是因为我一直在等一个人。现在我拒绝你，并不是因为我不想要你，只因为我还不能确定你是不是那个人。”
　　许朗摸摸她的头发：“我明白。我一定会努力让你相信，我就是你一直在等的那个人。”
　　秀意颔首。
　　“呀！”许朗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我们的晚饭好像还没吃完，那可是我们做了一个小时的成果，不吃完实在太可惜了！”
　　秀意笑起来，两人又回到餐厅吃饭，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秀意问：“许朗，你知道前面街口有间酒吧吗？”
　　许朗正埋头为她挑鱼刺，随口回道：“知道啊，怎么了？”
　　秀意说：“我今天在那里找了份工作，每天晚上十点去弹钢琴。”
　　许朗的手停下来，不情愿地说：“不去不行吗？”
　　秀意说：“许朗，我知道你想我在家里陪你，可是我也想有份工作。”
　　秀意自搬家后，因为交通不便，不得已辞掉了蓝吧那份工作，近来也找不到多少演出的机会，常常在家一待就是一周。
　　许朗却说：“可是在酒吧那种地方弹琴，你觉得好吗？”
　　酒吧鱼龙混杂，以往秀意不止一次被酒鬼骚扰，可是以她的条件，很难找到更好的工作。
　　秀意叹了口气：“许朗，我只是想独立。”
　　许朗忽然发起火来：“你现在还不够独立吗？我给你的信用卡你一次都没刷过！”
　　秀意搬来的第一天，许朗便给了她一张信用卡。秀意婉拒，他却坚持。到最后，秀意收是收下了，但从来也不用。对此许朗也无可奈何，只好隔三差五便买些菜肉鱼等各色食材拿过来给她，每周末又去超市为她买好各类生活用品和零食。他本以为秀意的生活有自己照顾，她便可以安心待在家里，想不到她还是一心想出去工作。
　　秀意并不生气，只问：“许朗，如果我不是眼睛看不见，你会给我一张信用卡吗？”
　　许朗被她问住了，他知道自己不会，却不愿说出来。
　　秀意没有追问，又叹口气说：“我只希望你可以像对待一个正常的女朋友一样对待我。”
　　许朗也叹了口气：“我只是不想见到你那么辛苦。”
　　“可你不让我独立，我会更辛苦。因为我在乎你，所以更不希望你看轻我。”
　　“我怎么会看轻你？”许朗急了，“你看我妈和我姐姐就从来没工作过。”
　　“我怎么能跟她们比？”秀意怅然，“我没有依靠。”
　　“可是你有我啊！”许朗抓住她的手，“秀意，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还太早，但你应该对我们的将来有信心，我们这一个多月不是相处得很好嘛！”
　　“可是你真的快乐吗？”秀意蹙眉，“你那么喜欢玩的一个人，现在却每天陪着我闷在家里，周末最主要的活动就是去趟超市，这是你想过的生活吗？”
　　“秀意，你知道这不过是暂时的。等我们的感情稳定下来，我就会告诉全世界，我要跟你在一起，到时候我们想去哪里都可以。我知道你不喜欢出去玩，但你可以为我改变一下，对不对？同样的，我也可以为你改变。在家陪你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闷，你弹琴，我可以在旁边陪你。你不弹琴了，可以跟我聊天，听我读书。这样的生活，你觉得一点都不快乐吗？”
　　“不是……”秀意喃喃。
　　“秀意，”许朗摩挲着她的面颊，“恋爱是要双方互相迁就、磨合的，这个过程或许会有不快乐、争吵，甚至会很艰难，但只要两个人相爱，愿意为对方改变，就一定会有好结果。”
　　“可是，许朗，你不觉得遗憾吗？”秀意感喟道，“有很多事，我终究是做不到的。我不能陪你看电影，不能看到你为我画的画，也不能陪你旅行看风景——”
　　“但你可以陪我去听音乐会，为我弹钢琴，为我写曲子。我们可以看电影，也可以去旅行，我会把我看到的全都说给你听。我为你画的画，你就算看不到，也可以用心感觉到，就像你用心感觉到我对你的心意一样。”
　　说话间，许朗已将秀意的手放到了自己心口上：“秀意，你感觉到了吗？”
　　秀意微微颔首：“那——我不去酒吧工作了。”
　　许朗开心得笑起来，突然提议道：“不如你去教我小外甥弹钢琴吧！我妈说，我姐姐想叫那小子学钢琴，正在找老师。”
　　秀意为难：“还是不要了，万一你姐姐看出来了……”
　　许朗马上醒悟过来：“也是，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了。不过不去也好，那小子虽然才五岁，也够调皮捣蛋的！你去教他，还不知要被他欺负成什么样呢！”他哈哈大笑起来。
　　秀意也笑。
　　“那我再帮你留意一下看还有没有别的工作，总之这件事你不用担心。”
　　许朗果然说到做到，才过了几天就帮秀意找到一份工作，在一家西餐厅弹琴。这家餐厅是许朗一个朋友Peter Chow开的，工作环境和薪酬都不错，离家也近，而且秀意只需每天中午去弹琴，下午便可以回家，不会耽误她和许朗见面。秀意欣然接受了这份工作。
　　这天午餐时间，秀意又来到餐厅弹琴。一曲完毕，有个服务生走过来，说有两位客人想跟她见面。秀意疑惑地跟服务生过去，先听到餐厅老板Peter的声音：“凌小姐，你来了！正好阿朗的妈妈和姐姐过来吃饭，说跟你是认识的，很久不见，想跟你打个招呼！”
　　“许太太？！”秀意大吃一惊。
　　“秀意，很久不见了，有两个多月了吧？”许太太笑着扶住她，“来，快坐下！”
　　秀意坐到椅子上，勉强笑道：“是有两个多月了，许太太，你还好吧？”
　　“我很好。秀意，你也还好吧？哎呀，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许太太看出了她的不妥。
　　一旁的许清也问：“凌小姐不舒服吗？”
　　Peter说：“凌小姐如果不舒服，就先回去休息吧！你要是生病了，阿朗可不会放过我呢！”
　　许太太和许清闻言怔住了。秀意一颗心更惊得像要飞出来一样，惊惶到极点，反而镇定下来，笑着说：“这种玩笑话周先生跟我说说也就罢了，许太太和许小姐会当真的。许太太，这份工作是许先生帮我介绍的。搬家以后，我偶尔也会跟他联络，他知道我最近没多少工作机会，就帮了我一下。我很感谢他，一直想请他吃饭，可他忙着谈恋爱，我都约不到他。”
　　许太太和许清都长长舒了口气，许太太更笑着说：“Peter，你真是爱开玩笑，吓死我了！”
　　Peter是个聪明人，一下明白过来，不再多话。
　　秀意的心却像压上了一块巨石，不断下沉。
　　许太太又说：“秀意，这是阿朗应该做的，大家朋友一场，帮这点忙算什么，哪里用得着请他吃饭？”
　　许清也说：“是啊，许朗这小子最近谈恋爱都谈昏头了，老妈老姐都请不动他，何况是外人呢！”
　　秀意笑笑不语。
　　好不容易应付完许太太和许清，秀意回去，又开始弹琴。后背很凉，刚才因为紧张流出的汗已经凉了，直透肌理，让她的皮肤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小颗粒，但后背再凉也比不上心里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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