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之恋

　　秀意醒来时，天已大亮。左臂上的伤已不像昨夜那样热辣辣的疼了，但一动起来还是让她忍不住皱眉。
　　她小心挪动了一下左臂，刚想起床换衣服，却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并嗅到了那阵熟悉的味道——是许朗，他一直守在这里吗？秀意的脸阵阵发烫。
　　她轻轻从床上下来，循着声音摸索过去，摸到沙发上，许朗就在这里睡了半夜。他的呼吸十分均匀，想来正在安睡。秀意不想打搅他，便坐到沙发旁边的地毯上，倚着沙发扶手，静静等他醒来。
　　她想起多年前看过的电影，女主角清晨醒来，躺在床上，用手臂撑着身体，悄悄注视熟睡中男主角英俊的脸庞。她想起自己从未见过许朗长什么模样，只知道他的个子高挑，瘦，却有很厚实的胸膛，靠在上面时很有安全感。
　　秀意从不在意男人的容貌，但很想知道自己喜欢的这个男人究竟是英俊，平凡，还是丑陋？她并不希望许朗很英俊，那会给她更多压力。少女时代，她被很多漂亮的男孩追求过，她自己也喜欢过那个漂亮的司徒家，只因那时她还是完美无瑕的，好像一招手，全世界都会属于她。可现在她已有了巨大的瑕疵，已被全世界抛弃，太美好的东西，她已没有勇气再触碰。
　　许朗已经很好了，若还很英俊，不免会让她畏惧。她希望他很平凡，但很有男子气。或者，她更希望他容貌丑陋，甚至丑陋得像钟楼怪人一样她都不在乎，因为那样在别人眼中，她或许还可以高攀得起他。不过，从许太太口中，她完全可以想象到，许朗一定不是个平凡或丑陋的人。
　　啊，许太太！想起她，压在心底的愁绪又开始向上翻涌，让她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沙发上的人忽然动了一下，低声叫她：“秀意。”
　　秀意惊讶：“啊，你醒了？是我吵醒了你。”她很抱歉。
　　许朗却轻轻摸摸她的头发，笑着说：“我早就醒了，比你醒得还早。”
　　原来他一直在偷看自己呢，那是不是自己刚才所想的一切都被他看在眼里了？秀意又羞又恼。
　　许朗却满不在意地爬起身来，将她拉到沙发上，依偎在自己怀里。秀意依旧羞涩，不知怎的，却不再恼他了。
　　“你刚刚在想什么呢？”许朗问她。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害羞地说：“我刚刚在想，我都没见过你长什么样子。”
　　许朗笑起来：“反正我长得也不好看，你见不到也没关系。不过我要是见不到你，就真是太可惜了。”
　　秀意一听，更加羞窘了，将脸深深埋进他怀里，嗔怪道：“原来你这么坏，这么喜欢欺负人，早知道这样，我就不答应你了。”
　　许朗笑得更爽朗了：“你现在才后悔，是不是太迟了？”
　　秀意也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问：“我看不见你，可以摸摸吗？”
　　“当然可以。”许朗说着抓起她的右手，贴到了自己脸上。
　　秀意轻轻摩挲着他的额头、眉毛、眼睛、面颊、鼻子、嘴巴，最后停留在他的下巴上，那里已长出一片青色的胡茬。秀意咯咯笑：“好扎手。”
　　许朗捏住她的手，笑眯眯地问：“是不是很难看？”
　　秀意只是笑，脸红红的说不出话来，待重新将脸埋进他怀里以后，才小声说：“不是，很好看。”
　　“你更好看。”许朗认真地说。
　　秀意更害羞了，嘴角的笑意也更浓。
　　许朗拥抱着她，温柔地问：“昨晚睡得那么晚，要不要再睡会儿？”
　　她点点头，就枕在他胸前小憩起来。
　　许朗也微微合上眼睛，只睡了一小会儿，就听到她跟自己说起话来：“许朗，你睡着了吗？”
　　“还没有，你是不是还有话要跟我说？”
　　“嗯，”秀意应道，“关于……我的过去。”
　　她很想把自己的过去事无巨细向许朗坦白，但真正开口时却觉千头万绪，无从说起。
　　许朗看出她的为难，说：“关于你的过去，我听司徒家提起过。当然有很多事他也不知道，或许你可以告诉你，等你想清楚、愿意说的时候。别着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好。”秀意稍微放松下来，但还有另外一件事压在她心头，让她感到阵阵窒息，忍不住再度开口：“许朗，我还有件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
　　“我们的事，你可不可以先不要告诉你妈妈，也不要告诉任何人，要不然我会……我会觉得好辛苦。”秀意的声音闷闷的，鼻子又酸又涩，眼泪又要落下来了。
　　自从四年前接受了自己失明的事实后，无论生活多艰难，她都没再哭过，偏偏这些天在许朗面前却不停地流眼泪，因为除了爱她的人，谁会在乎她流眼泪？
　　许朗疼惜，忙轻扫着她的后背安抚她：“好，我答应你，等我们的感情稳定下来，再找个适当的时机告诉我妈。”
　　“嗯。”
　　见她好像并不安心，许朗又说：“秀意，其实你不用担心那么多。我妈和我姐姐都是很善良的人，只要给她们一些时间，她们一定会接受你的。”
　　然而，秀意根本听不进去，心里依旧惴惴的，逃避道：“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再说好不好？”
　　许朗明白，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只好应承她：“好，我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不要搬走。”
　　秀意迟疑。
　　许朗又说：“我想每天都能见到你。”
　　“可我留在这里，许太太很快就会发现我们的事。”
　　“你说得也对，”许朗眉头紧蹙，脑海中忽然浮出一个念头，“那——不如你搬到我的房子里去。”
　　“你的房子？”
　　几年前，父亲去世，给许朗留下了一笔不小的遗产。许朗拿出其中一部分买了一套公寓，准备结婚后搬过去。公寓一直闲置着，正好可以给秀意住。
　　听许朗解释完，秀意脸上又飞起了红晕，撅着嘴说：“你结婚住的房子，我不要住。”
　　“你是怕住进去，我就不让你搬了吗？”许朗开玩笑似地说。
　　秀意却说：“我是怕将来你让我搬的时候，我会很难受。”
　　许朗心头一紧，紧紧拥住她说：“秀意，为什么你总是对我这么没信心呢？”
　　“我只是对自己没信心。”秀意神情有些恍惚，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又笑着说：“你看我，多扫兴。”
　　许朗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那你答应我了，是不是？”
　　“只怕你的房租太高，我付不起。”秀意倒又开起了他的玩笑。
　　许朗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你放心，我会全都记在账上，以后你要是想抛弃我，我就拿出账本逼你还债，到时候看你还敢不敢丢下我！”
　　秀意忍不住咯咯笑起来，许朗低头又去吻她。她害羞地躲避，许朗却托起了她的下巴。他的嘴唇印在她的脸上，继而又移到她的嘴唇上，只是轻轻一碰，秀意整个人便软绵绵地倒在了他怀里。
　　许朗终于不再乱动，只是静静抱着她。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心血来潮，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喜欢我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秀意的脸变得比刚才被他亲吻时还要红，含混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那次你看到我换衣服的时候……可能是在你大伯家，你拉住我的手的时候……也可能是我听许太太说你带女孩去看那部《夏日恋情》的时候……我……我真的不知道……”说到后来，她的声音几乎已听不到了。
　　她略微镇定一下，反过来问许朗：“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许朗也被问住了，嗫嚅道：“我也说不清楚，可能第一次见到你时就喜欢你了，自己还不知道。”
　　爱情岂非就是这样？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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