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之恋

　　阁楼房门紧闭，许朗一边拍门一边高叫：“秀意！秀意！”
　　房门几乎要被拍烂了，里面却听不到半点声音。
　　许朗心知不妙，正要下楼去取备用钥匙，房门却“吱呀”一声开了，一只苍白纤细的手从门缝里探出来，还有秀意虚弱的声音：“许先生……”
　　许朗小心推开门，见秀意正倚靠在墙上，左臂上赫然扎着一块手心大小的碎玻璃，还有几块很小的玻璃碎片，暗红色的液体在雪白的皮肤上滑落，将一条白裙子沾染得触目惊心。
　　“秀意！”许朗惊呼，慌忙扶住她的右臂，然后竭力冷静下来，对她说：“别怕，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秀意咬牙忍着剧痛，轻轻点点头，由他扶着下楼，上车。
　　这一路，许朗紧张得手心直冒汗。秀意看不到，也能猜得到，还忍痛安慰他：“我没事，真的。”
　　许朗开着车，腾出一手抓住她未受伤的右手，又凉又湿，再看她的脸，惨白得像蒙了一层霜，怎么会没事？
　　他抓紧她的手，宽慰她说：“不用怕，一切有我。”
　　秀意低下头，不说话，隔一会儿，却轻轻倚在了他的手臂上。
　　这是一种肯定吗？许朗慌乱的心忽然平静下来。
　　秀意左臂上有五处伤口，最大的伤口很深，要缝针，其余小伤口只需稍作处理。过程相当煎熬，许朗只在旁边看着，都觉寒毛耸立。
　　秀意的右手一直死命抓住他的手，极力忍耐着，无奈再怎么忍耐都抵不住那阵阵钻心的疼，终于忍不住哀哀□□起来，像受了重伤的小兽，鼻子也又酸又涩，眼睛里弥漫起浓浓的水雾。
　　许朗心疼地用双手抓紧她的右手，不知怎样安慰她，竟低头深深吻住了她的手背。
　　秀意长长的睫毛颤抖起来，强忍的泪水终于流下来，沾湿了鬓角的碎发。
　　两人从医院回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进门后，秀意一言不发，许朗给她倒了杯水，将她安顿好，又去厨房准备晚餐。他知道秀意没胃口，就做了清淡的粥。
　　粥端上来，居然很入得口，秀意十分意外。她一直以为许朗养尊处优，两手不沾阳春水，却想不到——
　　许朗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笑着说：“我还有很多本领，你都不知道呢！”
　　秀意被他的笑声感染，嘴角也不由得微微上扬，随即却又轻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也并不了解你，就像你不了解我一样。”
　　“正因为这样，才要给彼此一个机会去了解，不是吗？”说话间，许朗又捉住了她的手，鼓足勇气问道，“秀意，你到底在顾忌什么？”
　　秀意不答话。
　　许朗迟疑道：“是——我的母亲对不对？”
　　秀意低下头：“或许不止是她，还有很多很多人……”
　　“可我不理有多少人，”许朗打断她的话，“他们怎么想是他们的事，我就是想跟你在一起。”
　　“许朗，”认识这么久以来，这是秀意第一次这样称呼他，“你可以这样任性，但我不可以，我，我没有任性的资格。”
　　停一停，她又说：“或者说，是我没有任性的勇气，我怕失去，所以宁可不要得到。”
　　“可你怎么知道一定会失去？”
　　“那你又怎么知道一定不会失去？一个人的心意变与不变，很多时候并不是由他自己控制的。难道你可以确定，你对我的心意永远不会改变吗？”
　　许朗不语。
　　“你不能，对不对？你是个好人，不会说那样的好话来骗我，我很感谢你。”说完这话，秀意便想将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出来。
　　许朗却猛地抓紧她，紧得不容她逃脱，然后才缓缓说道：“秀意，你说得对，我不能确定自己的心意永远不会改变，因为任何人都不能，你也不能，是不是？”
　　秀意怔住了。
　　他说下去：“我能确定的只有自己现在的心意，我很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我想跟你在一起。我不知道这份心意什么时候会改变，但我会很努力地让它一直维持下去。现在我没有资格要求你相信我，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秀意”，他忽然低头吻了吻她的手，用极温柔的语气说，“你没有任何罪过，你完全有权利得到其他人所能得到的一切。你这么年轻，这么美，这么好，怎么可以给自己判无期徒刑，永远剥夺自己获得幸福的机会？”
　　秀意震惊地仰起脸来，眼睛里又弥漫起浓密的水雾，想要说什么，却哽咽得完全说不出来。
　　许朗轻轻将她搂在怀中，抚着她的后背，尽量让她放松下来。过了好一会儿，见她的情绪有所平复，他才小心翼翼地问：“秀意，你愿意给我，也给自己这个机会吗？”
　　秀意不说话，只是流泪。
　　许朗又叫她一声，手抚着她的头发，轻轻梳理着。
　　“许朗……”秀意终于开口，“别逼我……求你……我有多害怕，你根本想象不到……”
　　是，他想象不到，所以暂时只能顺其自然，不再追问。
　　因为阁楼的玻璃窗碎了，还没来得及修理，这晚秀意便睡在了许家的客房中。客房在二楼，隔壁就是许朗的卧房。
　　许朗辗转难眠，有意无意间一直在聆听客房的动静。一片静谧，连半点声音都没有，许朗很失望。到了下半夜，更加无法成眠，索性起床看书。
　　刚翻了两页书，就听到隔壁传来抽泣声，声音极轻，像微颤的丝线，若不是夜里太静，只怕连一丝都捕捉不到。
　　秀意哭了。
　　许朗心中一惊，马上放下书，轻手轻脚走出门去，来到客房门前。
　　想必是听到了他开门的声音，秀意极轻微的抽泣声已经消失了。许朗在门外听了很久也没再听到任何声音，终于折回去了。
　　走到自己的卧房门口，他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站在门外将房门关上，然后又轻轻来到客房门口，径自坐在了厚厚的地毯上。
　　秀意显然以为他回房去了，他听到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起床声，而后是哗啦啦的洗脸声。做完这些，秀意又返回床上，沉静了许久。
　　许朗坐在门口几乎要睡着了，冷不丁又听到一阵抽泣声，比先前还要压抑，越压抑，就越痛苦。
　　一个人深夜痛哭时，显然不宜被打扰，可许朗却偏要去打扰，只因他明白，只有在这样的时刻，秀意才脆弱得无力抗拒自己。趁人之危？也许吧。
　　他敲响了秀意的房门。
　　秀意在里面低声应了一声，却没有马上来开门。
　　许朗只能安静地站在门口等着。这等待中的短短十几秒钟，却漫长得令人窒息。他明白，只要她开门，便是应承了。
　　终于，门打开了，秀意并没有掩饰脸上的泪痕，她就那样泪眼朦胧地对着他，单薄的身体在瑟瑟发抖。
　　许朗情不自禁地将她抱在怀中，亲吻她的发丝、额头。
　　她哭出声来，呜呜咽咽地说：“我疼……”伤口疼，心里更疼，疼到无力自制。
　　许朗的心也生生疼起来，在她耳边低声说：“疼就告诉我，以后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嗯……”秀意伸出右臂，紧紧抱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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