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之恋

　　这天晚上，许朗一早去蓝吧等秀意。秀意白天出去后，一直没回家，他苦等一天无果，只好又来这里等她。
　　等到快十一点时，秀意才出现。许朗看见她，焦躁了一天的心终于平静下来，一边欣赏她的表演，一边拿出中午买的钥匙串把玩。
　　钥匙串上挂着一架银制的小钢琴，十分精巧别致，许朗一见就喜欢，马上买下来准备送给秀意。他知道秀意定会猜出这并非他闲置的那个钥匙串，而他正是要她猜出来。既然他已明白了他们对彼此的心意，何必还要继续玩捉迷藏？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了，秀意表演完毕，离开酒吧。许朗赶紧跟上，在酒吧门口叫住了她。
　　听到他的声音，秀意颇感意外：“许先生？”
　　许朗疾步走到她面前，笑着说：“是我，一起回去好吗？”
　　秀意点点头。
　　许朗压住心头的紧张，大着胆子捉住她的左手。
　　秀意抬头“看”向他，有点惊愕，还有点害羞，又低声叫了他一声：“许先生……”
　　许朗小心翼翼地将钥匙串放进她手心里：“送给你的。”
　　秀意摸索着：“是……钥匙串……一架钢琴……”她颇感迷惘。
　　这时，许朗还没有松开她的手，看到她迷惘的神色，反而握得更紧：“是一架钢琴，我今天刚去买的。”
　　“可你昨晚说……”
　　“今天上午我才改变主意，因为直到今天上午我才明白了一件事。”
　　秀意“望”着他，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依旧一脸茫然。他离她那么近，她嗅到他身上须后水和古龙水混杂的味道，忽然之间醒悟到什么：“是你……”
　　这下轮到许朗迷惘了：“什么？”
　　“上午在巴士上……”秀意垂下头，已经没有勇气再看他了。
　　许朗吃一惊：“你知道那是我？！”
　　“你身上的味道……”秀意羞涩地说，“其实我本来也不敢确定……”
　　许朗惭愧，他以为自己的跟踪没露出破绽，却不曾想被身上的味道出卖了，好在他原本也不想再隐瞒什么，直接坦荡荡地说：“你知道我今天刚刚确定的事情是什么吗？”
　　他在等秀意问自己，可秀意偏偏不问。他只好继续说：“我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心意，还有——你的心意。”他尽量镇定地说出这句话，心里忐忑得要命，也不知秀意会有什么反应。
　　“我的心意？”秀意喃喃。其实有了前面的铺垫，她早已隐约猜到许朗要说什么，可当他真说出来时，她还是抑制不住满心慌乱，额角手心都渗出汗来。
　　许朗见到她的反应，索性加重手上的力道，牢牢捉住她的手，表白道：“秀意，我喜欢你，很喜欢你，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你喜欢我？”秀意简直惊惶失措了，“可是，可是你明明有女朋友，不是吗？”
　　“女朋友？”许朗失笑，“当然没有！”
　　“可你明明说过的，许太太也说过的！”秀意极力想挣脱他的手。
　　许朗见她急了，慌忙解释起来：“不，真的没有，是我妈骗你的！”
　　“骗我？”秀意不解。
　　“我妈她……”
　　许朗正踌躇着该怎样向她解释，秀意却已明白过来：“哦，我知道了。”她迅速冷静下来，语气也突然变得冷冷的。
　　许朗的心一下凉了半截：“秀意……”
　　她忽又苦笑起来：“这也是人之常情，我不会生气的。”
　　许朗心头一阵发疼，竟情不自禁地将她搂在怀中：“秀意，我知道你有很多顾忌，但你可不可以给我一次机会，不管有多困难，我都不会放弃的！”
　　秀意的手按在他的胸膛上，起初的惊惶过后，竟没有丝毫抗拒之意。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许朗更紧地抱住她。
　　过了很久，她的手终于缓缓移到他背后，也轻轻抱住了他。
　　许朗惊喜：“秀意，你答应了是不是？”
　　秀意埋首在他怀中，喃喃道：“我……我不知道……让我考虑一下好不好？”她的声音竟然哽咽了。
　　许朗的心更疼了，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好，你好好考虑，我等你。”
　　是夜，许朗辗转反侧，也不知是怎么熬过去的。第二天一整天都心神恍惚，根本没心思工作。好不容易到了晚上，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上阁楼。
　　秀意像在等他，连门都没关。听到他来了，她脸上并无半点喜色，只说：“坐吧。”
　　许朗没有坐，惴惴不安地站在那儿，轻轻叫了她一声：“秀意……”却不敢问她考虑的结果如何。
　　“许先生……”沉默半晌，秀意总算出了声。
　　一听到她对自己的称呼，许朗的心便沉下去了。
　　“许先生，我已经考虑清楚了。”
　　许朗的心跳都停止了。
　　秀意面向钢琴，以背对他：“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不能接受。”
　　“为什么？！”许朗脱口问道。
　　“许先生，同情跟爱情是两回事，也许你把它们混淆了，自己还不知道。”秀意淡淡地说。
　　许朗怔了一下，随即笑了：“我自己的感觉，我怎么可能不清楚？”
　　“那也许是我弄错了，”秀意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不过，我自己的感觉，我也很清楚。”
　　“许先生，”她缓缓转过身，面对着许朗，“我很感激一直以来你对我的照顾，可我对你只有感激，没有感情。我自己的感觉，我也很清楚。”她慢慢说完这些话，每个字都咬得很用力。
　　许朗呆在原地，过一会儿才说：“可昨天你明明……”
　　“昨天是我混淆了这两种感觉，”秀意打断他的话，“真的很对不起。现在我已经想清楚了，希望你能尊重我。”
　　许朗不肯放弃：“就算是这样，你也可以给我一个机会的，是不是？”说话间，他已走到秀意面前，双手扶住她双肩。
　　秀意低头咬住嘴唇，又沉默了一会儿，才仰起头平静地说：“原本是可以的，但我仔细考虑了一下，觉得不应该浪费自己的时间。四年前，我出了车祸，眼睛一下子就看不见了。从那时我就知道，生命有太多无常，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结束，所以我告诉自己，要抓紧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要在任何无谓的事上浪费生命。所以，许先生，对不起，这样的机会我不能给你。”
　　说着，她摸索到许朗的手，将那个挂着小钢琴的钥匙串塞进他手里：“许先生，请你也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从秀意房中走出来时，许朗只觉脚下轻飘飘的，好像踩在云上。他并不觉得特别伤心，只是心里堵得厉害，像眼睁睁看着一块美丽的水晶从高处落下，摔成一片晶莹的粉屑，却无力阻止，那种无可奈何的感觉让他连气都喘不上来。
　　她的理由那么充足，那么理直气壮，他即便明知她在敷衍自己，也没办法拆穿，但他并不打算放弃。真正爱上一个人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秀意每晚都去蓝吧弹琴，许朗便每晚都跟着去，再跟着回来。他不去打扰秀意，秀意知道是他，也不说穿。两人就这样僵持了两周。他以为秀意会妥协，想不到先妥协的却是他自己。
　　那天吃早餐时，许太太说秀意提出要搬走，许朗一下呆住了。秀意自然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但许朗再清楚不过，她只是想躲着自己。
　　这晚，秀意从蓝吧出来时，许朗追上去叫住了她。
　　“你不喜欢，我以后就不这样了，请你不要搬走，好吗？”他几乎是在恳求她。
　　极少有女孩能拒绝这样的恳求，许朗没想到秀意竟是那极少数。她静默了几秒钟，说：“就算你以后不这样了，我还是要搬走的。”她的声音那么温柔，却又那么坚定。他突然想起来，她绝非柔弱的女孩。
　　“其实你并不了解我，我根本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秀意继续说，“所以你不需要遗憾，一点也不需要。”
　　许朗喉头发紧：“秀意，一定要这样吗？即使你对我没有那份心意，我们还是可以做朋友。”
　　秀意低下头，像在调集身上所有的力气：“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请你不要再纠缠我了……我真的……好辛苦。”她艰难地说完这些话，转身就走。
　　许朗追了几步，到底还是停了下来——既然她不喜欢，他又何必强求？他不想放弃，这时也不得不放弃。
　　许太太并未察觉儿子和秀意这两周有什么异样，还热心地劝秀意不要搬走，奈何秀意心意已决。不久，秀意找好了房子，说月底搬走，算算时间只剩不到三周了。
　　许朗的情绪低落了几天，又重新振作起来，再难过也要继续生活，他一向都是个想得开的人，他觉得秀意可能比他还要想得开。不过，想得开不等于不尴尬，跟秀意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他躲着她，她也躲着他。
　　月中，许清的医生老公唐佳明拿了大假要举家去欧洲旅行，许太太也应邀同行。
　　周六一早，许朗开车去机场送走了母亲和姐姐一家，然后和几个朋友去打网球，黄昏时分才回家，准备洗澡换过衣服后再去赴另一个约会。
　　到家时，见到几个住在附近的孩子正在许家门前的马路上踢球。此处环境幽静，极少有车辆经过，孩子们周末经常在这里踢球，许朗早就习以为常，有时还会加入他们。今天孩子们又向他发出邀请，他欣然接受。
　　踢球的间隙，听到阁楼上传来琴声，原来秀意在家里。许朗不由得心猿意马，脚下的球开始不受控制，稀里糊涂地奋力踢出一脚，随即听到“哐啷”一声巨响，孩子们全都尖叫起来。
　　许朗惊诧地抬头，见那只足球已击碎了阁楼上巨大的玻璃窗，大大小小无数玻璃碎片全都哗啦啦落进了房中，琴声随之戛然而止。
　　“秀意！”许朗反应过来，惊叫一声，箭一般冲进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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