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之恋

　　这天下午，秀意下班时，外面刚好下起蒙蒙细雨。秀意没带雨伞，也不打算找地方避雨，直接冒雨回家。
　　到家时衣服都淋湿了，她也不知道换下来，就穿着湿衣服坐在阳台上发呆。
　　黄昏很快到来，以往这时她已经开始准备晚饭，等许朗回来吃了，但昨晚许朗过来时说今天他妈妈过生日，不能来陪她了。当时秀意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心却好像被掏空了一样。
　　直到夜幕沉沉降临时，她还呆坐在原地，身上的衣服还是湿漉漉的，渗出阵阵寒气。
　　这时，电话响起，是许朗，他正在回家的路上，问她吃饭没有。秀意敷衍着他，若无其事的语气连她自己都吃惊。
　　挂上电话时，终于醒悟到该去换衣服了，站起来却觉得浑身发软，像是要发烧了。她去洗了个热水澡，喝下一大杯水，又到床上躺下休息，以为会好些，结果还是烧起来了，浑身发冷。想起身去加条棉被，身上却轻飘飘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没办法，一点办法也没有。就像四年前她刚失明时一样，拼命睁大眼睛，想再看看这个世界，哪怕是一点模糊的影子都行，可是她看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心口很疼，疼得浑身战栗，却连一滴眼泪也没有。爱她的人不在这里，哭有什么用？
　　“许朗……”秀意终于□□出声，想打电话给他，又不敢，也不能。她不知道自己能拥有他多久，要是习惯了他的照顾，失去时会有多痛苦？与其这样，不如从现在开始适应他不在的生活，那才是她熟悉的生活，不是吗？
　　想到这里，秀意忽然心静如湖，做好了失去的准备，便不应再害怕失去。
　　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但很快又迷迷糊糊地醒来。还是难受，再强大的精神也难以战胜□□的痛苦，更何况此刻她的精神并不强大。
　　怎么办？只好忍耐，这是没有法子的法子，也是百试不爽的法子，因为不管什么事都会过去。
　　秀意翻个身，将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因为只有这样才会有少许安全感。
　　黑暗中，突然有开门声和脚步声传来，这是真的，还是自己幻想出来的？秀意已很难分辨，头太疼了，像要裂开一样。
　　终于，一只干燥温暖的大手落在了她濡湿的额头上：“秀意，你发烧了，怎么不告诉我？”是许朗的声音，语气有些责备，更多的却是不可抑制的心疼。
　　秀意鼻子一酸，眼泪忽然之间不受控制，泫然落下。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但没有办法。她在心里问：“如果将来你不在我身边了，我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让她难过得窒息，不敢再问。努力伸出手来，抓住许朗的臂膀，虚弱地乞求：“许朗，抱着我……”
　　许朗抱起她，她身上全是虚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单薄的睡衣紧贴在身上。许朗忙将被子扯过来，裹在她身上。
　　“抱紧我……”秀意又□□。
　　许朗紧紧地拥抱她。
　　秀意埋首在他胸口，苍白的脸上浮出一抹微笑：“真好……”只要他在，就一切都好。
　　许朗低头，用脸碰碰她的额头：“你烧得厉害，我去帮你拿冰袋。”
　　秀意抓紧他：“不，这样就很好。”
　　“可是……”
　　“许朗，你都告诉她们了是不是？”秀意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许朗却听明白了，低声安抚她：“没有，我答应过你先不告诉她们的。”“她们”自然是许太太和许清。
　　今晚许朗回家为母亲祝寿，家里有很多客人，许清一家自然也在。
　　还没开席，许清和女佣在厨房忙碌，许朗过去帮忙。许清像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跟凌秀意还有来往吗？”
　　许朗怔了一下，随即笑着说：“有啊，怎么了？”
　　许清说：“今天中午我和妈出去逛街，吃饭时碰到了凌小姐。”
　　“是不是在我朋友Peter开的餐厅里？”许朗心知瞒不过，索性坦白，“凌小姐在那里弹钢琴，是我介绍她去的。”
　　“是啊，Peter还说凌小姐是你女朋友，所以你才介绍她去那里工作。”许清半真半假地说，双眼紧紧盯住弟弟的脸。
　　许朗心里一惊，却笑起来：“Peter真这么说？这臭小子，他也不怕人家凌小姐尴尬！”
　　“Peter说的该不会是真的吧？”许清追问。
　　“当然不是，”许朗忙不迭地否认，“这怎么可能呢？”
　　许清仍不放松：“既然你这么热心，干嘛不介绍凌小姐去教你外甥弹钢琴？”
　　许朗却轻松下来，笑道：“你家那个小淘气，还不把凌小姐气哭啊！”
　　至此，许清心头的疑问总算完全消除，许朗也暗自松了口气，却很担心秀意现在的心理状态，所以寿宴一结束，就偷偷跑过来找她。
　　他将自己和姐姐的对话简略复述给秀意听，最后说：“秀意，我想这件事瞒不了太久了，我们现在已经不是在隐瞒，而是在欺骗了。”
　　秀意像是更虚弱了，躺在他怀里，垂低睫毛，低声说：“是我在欺骗，你只是在被逼帮我圆谎。将来这件事拆穿了，她们只会恨我，不会气你的。”
　　“别说这种话，秀意，我们是一体的，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会跟你一起承担。”许朗温柔地劝慰她。
　　秀意轻轻点点头，心口的疼痛却丝毫未减。她想了想，终于抓住许朗的手说：“许朗，你再给我两个月的时间好不好？等两个月一到，我们就坦白。”
　　许朗笑起来，抱着她摇一摇：“好，我怎么敢说不好？”
　　他将秀意放回床上：“你先乖乖躺着不要动，我去帮你拿冰袋。”
　　秀意“嗯”一声，听着他起身离开的脚步声，无声地叹了口气：为什么他看不出自己在敷衍他呢？
　　她翻了个身：自己心里是想让他看出来的，对不对？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直接向他坦承一切？她问自己，随即听到脑海中有个声音说：“因为你做不到。”
　　她忽然想哭，却已经没有眼泪。
　　这时，许朗回来了，拿着冰袋和一大杯热水。秀意喝下热水，躺回床上，让他给自己敷冰袋。
　　“几点了？”她问。
　　“十一点了，你想让我回去吗？”许朗笑着说。
　　秀意本想说是，忽然间心念一动，摇头道：“不，我想让你留下来陪我。”
　　她摸过许朗的手，紧贴在自己面颊上，只觉又温暖又舒服。
　　许朗说：“好，我留下来陪你，但是——我睡在哪里呢？”
　　秀意不语，很害羞，也很无奈，她不能让他坐在这里陪她一晚，却又不舍得放开他的手。
　　许朗看出了她的心意：“那我和你一起躺在这里好不好？放心，你还在生病，我不会乱来的。”
　　秀意羞涩地点头。
　　许朗终于在她身边躺下，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隔着被子，搭在她腰上。
　　秀意安心地合上了眼睛。如果一定要失去，就索性任性这一回，享受这短暂的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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