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失踪专案组

　　仇茜自那夜在市中心医院失踪后，并没有回到她坐落在郊区的别墅婚房，而是来到了其母亲死亡时留给她的遗产，位于北华路的晨光小区。

　　这日，天蒙蒙亮，失踪组三人便赶到了晨光小区。林察与詹少并肩走在前头，熠岚则落在后头，她一面拐进传达室，一面说：“大爷，我是警察，我给您打听个人。”

　　看门大爷睡着了。关熠岚双手笃笃地敲着木桌，桌子上的零食与水杯被她敲地哐当作响。猛然被惊醒的大爷，一睁眼就见跟前站一脸生的姑娘，下意识地想要抓住她的手，一张警官证适时地挡了过来。

　　詹少一跨进小区，便向林察询问起晨光小区的历史来。晨光小区乃老小区，门口并无保安，只有约莫一个六十岁的看门大爷。该小区建于百年前，大部分住在这里的都是一些上了年岁的老人。

　　小区的陈设是老旧的，老旧地像是垂死的老妪，举目四周有挥不去的酸臭和浓郁的腐气。眼看就要拐进六栋了，詹少忽然回头一望，发现一路而来交错的走道间，均无任何探头。

　　四人一路无话，很快，301到了。技术员率先上前敲门，半响也无人应答。

　　“该不会跑路了吧？”他这样问的同时，手已经伸进口袋，正打算拿出家伙“撬门溜锁”，身后，熠岚声音比人先到：“等一下，我有钥匙。”

　　要不林头怎么总说关熠岚这个姑娘孺子可教也呢。她做事常有前置性，往往也因此深得头儿的喜欢。

　　只是，往常她跨步多层台阶都与在平地里走路没有任何区别，今儿不知怎么回事，一个踉跄险些要摔倒，一旁的詹奕凯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顺势搂住她的腰，他双目微阖，将熠岚眼睑闭合那一瞬的微表情收入眼中，并朝她投以笑意，语气柔和地说：“小心。”

　　炯然有神的大眼睛像是一台发电机，朝熠岚投射而来。詹少对她说：“身体不适你就请个假嘛，万一刚才要是我不在.....”

　　“闭嘴！”熠岚将詹少的后半句话扼杀在摇篮里。她一手撑住腹，转头迎上，很快将门打开。

　　房内安静地可怕，在四人挨个房间进行搜查后，方在卧室里找到了躺在地板上的仇茜。

　　卧室很黑，熠岚按亮了灯。见仇茜身着白纱，躺在一片透明的碎玻璃中。地板上排着一圈心型蜡烛，支离破碎的酒瓶子里依稀可见两本结婚证。

　　老林翻开结婚证瞟了一眼，一惊，发现上面写着：钱方、仇茜。

　　“还有气儿。”林察好像听见了轻微的打鼾声，转而摇醒了她。

　　仇茜是不明白的，她自医院跑出来，又求着从前与丈夫私交甚好的心理医生给她开了安眠药，就是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了结自己。她已经就着白酒吞下了一大把安眠药，为什么还能醒来？

　　“仇茜。”林察浑厚的男中音彻响在卧室，仇茜眼角溢出泪，她缓缓站起身来，突然双脚压过玻璃碎片就要往后退去。正当她拾起地上的玻璃片，试图要往自己腕上割去的刹那，熠岚感到有两股风快速地从她身旁蹿了过去。有一道身影率先飞到了仇茜的身边，她定睛一看，正是詹奕凯！

　　只见他一手持住仇茜的手臂，另一手擎住她的后背，用力往没有玻璃碎片的空地上一拽，顺势落地的短短三秒内，他又将手垫在了地板上。

　　嗯啊！詹少轻哼了一声，因是有玻璃片擦伤了他的手。

　　熠岚一脸错愕，转而与林察对视，发现林组眼露赞许之意。

　　太快了！真的太快了！在仇茜企图再次自杀时，他的应变能力和细节反应，完全像一个接受过训练的合格警察。

　　接受过训练的合格警察？吧嗒！熠岚的脑海中迅速涌出一幅幅画面与方才危如累卵时刻的纵身一跃蓦的重合。

　　是昨夜同返天桥时，他单只手就能把自己死死地箍在栏杆上不得动弹的那一幕。是两人初见时，她与他在酒店大厅扭打的那一幕。他所展现出的非同寻常的身手证明着，他到底不再是一个只会沉沦在灯红酒绿中的“草包”了。

　　熠岚一面想着，一面俯身去牵詹少起来，不料想，坐在地上的他大手一挥，自顾自地爬了起来，末了一句“我不需要”的冷冽之音飘过她的耳畔。

　　嘿，还挺有自尊心！

　　在准备离开301时，熠岚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拾起地上空空如也的安眠药，装进了证物袋中。

　　三人回到办公室，林察示意熠岚将仇茜先行送往审讯室。随后，耗子与梁璐依次向他报告着案情的最新进展。

　　从审讯室里出来，熠岚走至自己的桌子旁，拾起桌子上的酒精瓶，转而走到詹少身边，拾起他的手，准备给他擦试伤口。

　　“啊！你轻点，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啊！”熠岚自然地捋开他的长袖，并没有见到除了刚才被玻璃片擦过以外的伤口。心中不免一惊：原来他穿长袖，不是因为有外伤。难道是因为......

　　她的动作并不重，可詹少却龇牙咧嘴起来。看他一点儿痛都吃不了，熠岚忍不住开口：“那你是不是男人啊？这点疼都忍不了。”

　　“我说岚哥，他哪像你啊，我看詹少细皮嫩肉的，你倒‘怜香惜玉’一下好不好？”舒皓回过头，顺手暂停了游戏。

　　就在此刻，詹奕凯忽然一把打掉了关熠岚的手，虽念及她的好意，他下手的时候还是轻了点，可脑子在这一瞬已如被刀剖开的西瓜，银白色的刀锋剖开瓜瓤，炸出撕心裂肺的疼。他再也顾不上回应熠岚嘀咕的那句：“你神经病啊，吃炸药了？”，顶着冒汗的额头，继而走出办公区。

　　关熠岚是一同跟在他后头去到盥洗室的。她来了例假，每每腹疼，总会去厕所里蹲上一会儿，然后再喝一杯姜茶缓缓。而詹少呢？显然现在拿在他手里的衣服只是一个幌子。他走进男厕，趁着四下无人，从兜里拿出药瓶，干吞下了一颗白色药丸。

　　二十分钟后，审讯室。

　　一盏白炽灯照亮仇茜的头顶。坐在审讯椅上的她，面色如土，身体紧绷。老林扫一眼她，厉声问道：“说说吧，为什么想自杀？”

　　见她不说话，关熠岚接通投影仪。林察将刚才舒皓打印出来的照片、装碎尸纸盒的照片和夫妻俩的结婚证，依次放上。

　　见仇茜将目光长时间停留在合照上，林察问道：“认识照片上的那些人吗？”

　　投影仪上的合照，正是熠岚与詹少在绿洲小区金泰之家搜到的那张被撕碎照片的完整影像。这合照，是耗子在一个名为S.dai的ins上搜到的。仇茜抬头，眼神稍作停留在合照上。很快，她视线朝下，随即咬咬下嘴唇，轻吐出三个字：“不认识。”

　　审讯开始了。

　　关熠岚将手落在键盘上，随时准备记录。她见詹少走到投影仪前，抬手拾起照片，然后朝仇茜走去。

　　换下皮衣的他身着黑色衬衫。轮廓分明的脸背向白炽灯，侧脸而望，他余光中带着三分柔和：“仇小姐，我知道，你也在害怕。”

　　他语气柔和，目光温润如春风。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柔地拍打了两下，仇茜愣了神，这突如起来的安慰在她死寂的心里注入一股暖流，由于隔得近，詹少见她的眼角还稍有些湿润。

　　震荡效果，开始生效了。生理上的温暖与心理上的宽慰的确能缓解仇茜的对抗情绪，但詹少知道，这一个短暂的安慰，并不能影响仇茜的逻辑决策。

　　仇茜是个两度想要寻死的人，要想突破她的心理防线，让其开口说实话，必须要引起更大的震荡。

　　“仇小姐，你认识钱方吧？”“钱方”两字让尚处于狐疑状态的仇茜目光瞬然黯淡了下来，她瞳孔开始徒然睁大，身子也愈加紧绷了起来。

　　“够能忍的啊，新娘子。”发觉了她身体语言的变化，林察见仇茜依旧没有应声的打算，便加重语气问道，“你居然想和一个冒用他堂弟身份的男人共度一生，你难道不怕做噩梦啊？”

　　“堂弟”、”冒用”、“噩梦”，这三个词让仇茜仿佛被电击棒敲了一下，她一个激烈，差点要从椅子上跳起来，可她仍然强忍着不安，张嘴否认道，“我没有，我没有。”

　　“你这么紧张，不会是杀过人吧？”林察敲了敲桌子，怒视她，“你两次企图自杀，到底是想要掩盖什么秘密？”

　　“我没有杀人，你别乱说！”仇茜没有否定林组的后半句问话，姜究竟还是老的辣——林察抛来莫有的杀人罪名，果然让仇茜开启了反抗情绪。

　　眼前的仇茜，方才紧绷的身子开始瘫软了下来。她眼露犹豫之色，眼神飘转四周，脚尖一前一后地触地，往前的那只脚指向了门口，这是很典型的逃离反应。但很快，她抬头又盯了詹少一眼。

　　真不可思议呵，这两个小时前还想着自杀的新娘子，两个小时后居然在思考，思考着如何与警方对峙。

　　“仇小姐，我知道你的丈夫是被胁迫的。”真正的震荡在这里出现了。仇茜没想到警方能这么快地把“钱嘉成”摘出去，她听见詹少这样对她说：“我知道，不管是钱嘉成还是钱方，他们都只是棋子，对不对？”

　　言下之意，冒用身份的罪名警方似乎不打算追究了。仇茜本以为被戳破的冒用罪名是最尴尬之时，她并没有想过，眼前这个年轻的小专家正准备放大招，她深吸一口气，只得道：“是，他没有杀人。”

　　詹奕凯听此，笑了。他弯下腰，掏出照片，直接放到了仇茜的眼皮底下，双目平视她的眼，语气却仍旧温和：“这是你丈夫生前的好友，你怎么会不认识呢？你要是不认识他们，怎么会连纸箱都没有打开，就慌慌张张地从医院跑走了？你如果不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怎么帮你解开心结？”

　　詹少知了，合影照片才是仇茜产生逃离反应的刺激源。刚才他注意到，当装碎尸纸盒照片、结婚证、合影这三样东西依次出现在投影仪上时，仇茜只有在眼望合影照片时，皱眉的力度最强。索性，他将能引起新娘心理震荡的刺激源，直接了当地戳在了她的眼皮子底下。

　　国内心理应激微反应测试研究第一人姜振宇就曾说过：“任何微反应都需要刺激源，只要刺激源能扎进被测试人内心深处所关心的事，被测者就会出现微反应。”

　　语气是温和的，但刺激源却是直接的。如此震荡的高压下，仇茜宛如一条既被开肠破肚的鱼，转而詹少的又一句话，像是一把利刀，他忽然加重的语调，犹如蘸上芥末的目光，猝将她身体里的最后一丝生气抽去，她像是窥见了自己注定要被煎炸的命运，蓦的干吞了两大口口水，借以缓解恐惧。

　　真正的震荡效果在这里出现了。詹少看见仇茜的恐惧反应在增强，他立马道：“仇小姐，你要是再保着秘密，会有越来越多无辜的人被牵扯进来。今天是白荟欣被绑架，明天就是金树被暗杀，你的秘密可以解救多少无辜人的性命，你知道吗？”

　　一提到“白荟欣”，仇茜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关熠岚和林察同时一愣，见她突如其来地将手撑在椅干上，这样寻求放松的反应，当然也没有逃过警察们的眼睛。

　　“我和阿方都来自莲花村，那时我们都是老师。村里很穷，很多人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更何谈教育了。‘莲花一小’不过是个空城计，是借此向上头申请贫困金而已。有句话说的好，苦什么也不能苦了孩子.....”见仇茜开始源源地不断倒起苦水，老林适时打断了她：“所以你想避穷致富和他一起搞开发？”

　　“不，一开始我们上城里打工，什么都不懂，是夏......夏如新带我们入沟的。”说到夏如新，仇茜满目憎恨，詹奕凯瞅准了时机，切入到失踪案的主题上来：“夏如新拉你和钱方入伙，而你们去拉戴尔教授入伙。你们本来自农村，为什么要去伤害与你们小时候一样生活在山清水秀的淳朴村民呢？”
　　“不，不是的，要不是戴尔自己贪图名声，有求于夏如新和钱方所给的研究资金，他怎会答应一起去杏花村做开发呢？”

　　仇茜咬牙思考起来。她想起了从前日日夜夜失眠的丈夫，想起她曾拖着丈夫去心理诊所的日子，想起来要不是她无意撞见的那一幕，钱方有可能准备瞒着她一辈子的秘密。

　　她还想起了，前夜在护士台接过纸箱礼物的情景。最后，她想起了钱方在给钱嘉成介绍工作时的热忱样子，又不自觉地用力皱了一下眉。

　　“他们去搞开发时，真正的钱嘉成在哪里？”仇茜觉得，眼前这老警察的眼睛当真是有毒，她默默然，只能老实交代：“那是两年前，钱嘉成听说钱方在乌市混的不错，也辗转来到了这里。他和我们一样，以前也是一名教师，收入少，生活条件也一般。后来，阿方就给他介绍了工作，他在一家食品厂打工，薪水还挺可观的。”

　　“然后呢？”詹少顺势问。

　　“然后厂子着了火，他就失去了消息，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詹少知，仇茜其实只是杏花村开发商事件的家属，知道的中心消息并不会太多。

　　一番审问，林察已经了然。这桩由钱嘉成失踪案而引发的金泰之被害案其背后都指向了一个关键人物——夏如新。那一个诱导新郎的失踪者，究其复杂的行动线背后的动机是要让他们重新调查六年前的杏花村污染事件。

　　当“污染”这一个词从仇茜嘴里说出来时，林察与詹少不自觉地对望了一眼。

　　待他们临出审讯室的那刻，新娘忽然瞪大眼睛吼了起来：“若不是夏如新这个吊进钱眼的男人死了，钱方绝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你说什么？”林察等三人一道回头，见仇茜突然从审讯椅上站了起来，冷笑道：“他死了。”

　　“死了？”关熠岚重新将U盘插进电脑，她双手放在键盘上，继续问，“怎么死的？”

　　“病死的，肺癌。”仇茜满头大汗，被林组按回到审讯椅后笑个不停，“我看老天还是长眼的，这是不是报应啊，警察同志。”

　　“这是报应，这是报应！”

　　“恶人只有天收，这一定是报应啊，警察同志，你说对吗？”

　　在经历了大婚当日丈夫失踪、“闺蜜”何露两幅面孔被戳破，尔后是丈夫被残忍地碎了尸，两度企图自杀失败的仇茜在道尽她所知的秘密之后，终于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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