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来自地狱

　　顾正很小的时候去过一次父母所在的实验室，觉得特别大特别冷，所有的东西都是蓝色的，每个人都穿着白色的衣服，带着口罩和护目镜，捂得严严实实的。
　　他坐在实验室的大玻璃外面，吃着他母亲给他买的棒棒糖，看着里面的人摆弄各种各样的仪器，桌上还有小白鼠被关在笼子里团团转。
　　有人来给他抽血，他就咬着棒棒糖哇哇大哭，泪眼朦胧间，从那个人的眼睛，他认出来这是他父亲顾卫东，至于为什么要给自己抽血，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针管扎进血管的一瞬间，剧烈的刺痛。
　　顾正一挣扎，醒了过来。没有实验室，也没有棒棒糖，更没有人要给他抽血，他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巨大的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昏黄的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块几何形状的光斑，窗外是一轮即将沉入海面的落日，周围的一切陌生又真实。
　　这是哪儿？他昏昏沉沉地坐起来，摸了摸腿上的伤，已经完全愈合了，但是裤子上的弹洞还在。
　　然后他转头看到床头的柜子上放着一张照片，他突然明白了这是哪儿了。
　　照片上是笑得很灿烂的齐零和一对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女，应该是他的父母，但是他人呢？
　　顾正推开落地窗走出去，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而奇怪的是，海面上一点波澜都没有，也没有声音，无边无际如同一面镜子，静静地反射着橙红的余晖，更加诡异的是这里一丝风都没有，刚才他醒来的那所房子背后是连绵不绝的缓坡和森林，一片墨绿毫无动静地矗立着，没有飞鸟，也没有昆虫，干净得如同假象。
　　“这里就是假的。”齐零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同时所有的一切都活了过来，海浪开始冲上沙滩，又哗啦哗啦地退回去，风穿过树林，树影摇晃，沙沙作响。
　　“我们在哪儿？“顾正转过身，看着齐零，发现他的表情竟然很悲伤。
　　“地狱。”齐慢慢走到海边坐下来，天空变成深蓝色，缀满了星光。
　　“地狱如果这么美，请给我来十套。“顾正跟过去坐在齐零身边。
　　齐零很淡地笑了：“这里确实是地狱，只是这一小块地方，是我生造出来的，离开了这里就是无法挣脱的黑暗。“
　　顾正突然很想抱住他，他克制了一下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么？“齐零仰脸抬起一只手，只见天空迅速变亮，太阳从落下去的位置升了起来，在天空中转了一圈又落了下去，这个过程越来越快，然后乌云飘过来，下起雨了，却淋不湿他们，雨一落即停，彩虹出现了又消失，一大片藤蔓植物在沙滩上长出来，开花花谢，树林变成了斑斓的彩色，落叶纷纷，转眼到了冬天，大雪纷飞，整个世界变成了白色，雪花落到了齐零的头发上，他站在一片雪色之间，轻轻对顾正说：”我是冥王，地狱看门人。“
　　顾正还沉浸在刚刚四季瞬息变化的奇观中，听到这句话竟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在一片黑暗之中突然有光照了进来。
　　于是他踩过积雪，大步走向齐零，一把抱住这位年轻的冥王，把嘴唇贴到他耳侧，同样轻声说：“冥王阁下，我是顾正。”
　　然后他听到齐零在他耳边轻轻笑了一下：“顾队长，你还真敢……“

　　“我们要怎么出去呢？“屋子里的壁炉烧得很旺很暖，虽然顾正并不知道火是怎么升起来的。
　　“你不喜欢这儿吗？“齐零靠在落地窗前望着外面的大雪发呆。
　　“喜欢，”顾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齐零面前，伸手扣住他的后脑，轻轻吻住他的嘴唇，触感温软湿润，纠缠好久才放开还要补一句，“在外面我可不敢这么做。”
　　“你还真敢……”齐零声音都哑了，眼皮都泛着一层红。
　　“你又说这句话，反正也出不去“顾正帮他把头发拨到脑后，“从认识你以后，不到半年时间就差点死了两次，我已经看开了，好不容易到了这儿，万万不能错过。”
　　“你不好奇么？”齐零敲了敲玻璃，雪顿时停了，万物复苏，满山的樱花盛放。
　　“好奇你是怎么变成冥王的？你想讲的时候我一定听。“顾正温柔地看着他。
　　“但是我们可能真的出不去了。“齐零的表情又恢复了那种悲伤。
　　“为什么？“
　　“为了可以从结界里出来，我借用了地狱的力量，也许是失去了平衡吧，把我吞噬了，结果你也跟着进来了。”
　　“你不要用那种看笨蛋的眼神看我，”顾正坐在地板上，一副无赖的口气，“不然我上哪儿找你？”
　　“说得我好像欠了你的债一样。”齐零看着远处，皱了皱眉。
　　“怎么了？”顾正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海天相接的地方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裂痕，正在慢慢扩大，里面好像有东西在翻滚。
　　“地狱的力量已经侵蚀过来了，它们在找我要债，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不复存在了。“
　　“那我们会去哪里？”
　　“落进黑暗里，永远下坠，非生非死。”
　　“……有什么办法么？“
　　“办法有两个，第一，这个时候有足够的新能量通过地狱之门，让能量平衡，第二，我把能量还回去的一瞬间，想办法把你推出去……”
　　“不可能，你休想让我一个人走。“顾正严肃地看着齐零，从他抱住齐零的那一刻，他就决定绝对不放手。
　　“那你有什么办法么？“齐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带着一点奇异的微笑。
　　”你不要乱来……“顾正话还没说完就已经感觉到了，一股力量已经把他掀起来撞向天花板，但是他什么也没有撞到，好像直接穿过了房子，落进无边无尽的黑暗里，最后一刻，他看到齐零朝他微微一笑，嘴巴动了动，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他张嘴想喊，却发不出声音来，眼前一黑，睁眼已经躺在书舍地上了，地狱之门就在自己眼前，黑色的浓雾在其中涌动。
　　顾正爬起来想往里扑，却被无形的屏障挡了出来，跌坐在地上。
　　阿修罗本来蹲在旁边守着地狱之门，一看是顾正从门里出来，急切地扑上去围着顾正“喵喵“叫，似乎在问它的主人怎么没有出来。
　　顾正把阿修罗抱起来，鼻尖蹭了蹭它的背：“齐零还在里面，我们怎么办？“
　　阿修罗不停地叫着，又用爪子去扒拉顾正的手，都抓住了一道道白色的痕迹，但是顾正完全不明白它想表达什么，阿修罗喵了一声，突然从顾正怀里挣脱出来，跳上了柜台。
　　顾正跟过去，阿修罗就站在齐零平时写字的本子上一直喵，他拿起本子，翻到第一页，就看到齐零的笔迹：以血为引，能开冥界之门。
　　谁的血都可以吗？顾正心里还在嘀咕，手上却已经从后腰摸出警用匕首割破了手掌，血立刻涌了出来。
　　他把沾满血的手试探性地伸向了那道黑色的门，血液仿佛被门吸引了，弥散成雾状慢慢渗透进去，但当顾正触摸到门的界限时，依然是无形的屏障，无法进入。
　　“阿老师，这好像没有用……“顾正回头看着阿修罗。
　　黑猫歪了歪头，好像也搞不懂为什么不管用。
　　“是不是只有齐零的血才有用？“顾正找了条毛巾把手掌裹起来。
　　这时，门里的黑雾突然剧烈翻腾了起来，如同暴风雨来临时层层压下的黑云，阿修罗有点惊慌地叫起来，顾正刚把它抱在怀里，就被门里爆发的一道白光耀花了眼，什么都看不到了。
　　白光过后，门已经消失了，齐零低着头站在原地。
　　“你终于出来了！“顾正大喜，立刻就想上去拉他，却被一股力量掀起来，直接钉到了墙上，不能动弹。
　　“你是谁？”齐零慢慢抬起头，眼中是一片血色。阿修罗吓得在原地缩成一团，不敢动弹。
　　顾正咳嗽了两声，吐出一口血：“齐老板，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
　　“齐老板？”齐零眼里一点波澜都没有，浑身散发着让人战栗的寒意。
　　“你是冥王？“顾正终于反应过来了。
　　齐零不说话，只是缓缓抬起右手，手心里开始汇聚起一团黑雾，然后幻化成了一道门的形状，看上去比刚刚那道规模小，同样翻滚着黑色的浓雾。
　　“你想找他吗？“
　　“……对……齐零在哪儿……“顾正被压迫得喘不过气，说话都很艰难。
　　“他不想出来，还是让我来回收能量吧。”话音未落，就看到无数的黑雾从书舍外面涌进来，虽说都是黑雾，却深浅不一，但都纷纷往地狱之门里钻，眼看着地狱之门越来越大，有一种即将膨胀至炸裂的感觉。
　　顾正直觉不妙：“你吸收这么多能量，地狱容量是无限的吗？”
　　“当然不是，我就是想让地狱自己把自己撑爆，这样我就不用受它的束缚了。“齐零脸上是顾正从来没有见过的表情，非常的邪气。
　　“齐零！快出来！别玩人格分裂了！冥王大哥被光明天收买了！“顾正没办法了，这个事情已经离奇到他忘了自己还是警察了。
　　齐零好像愣了一下，看了顾正一眼，顾正声嘶力竭地喊：“我是顾正，你不记得了？刚刚在你的四季里，我们还在一起！快想起来！“
　　地狱之门吸收能量的速度开始变慢了，齐零的眼神变得很茫然：“我的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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