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语

　　第三个记录 归心似箭

　　1

　　操场如果没有那些年轻身影的装扮，和荒地也就没什么区别。一如没有了星斑闪耀夜空，只剩下茫茫一片黑暗。
　　放眼整个高中，有两种人是最值得敬佩的：废寝忘食学习的人；废寝忘食减肥的人。
　　年轻的生命是疯狂的。在她们燃烧的热血里，跑步是一种姿态，减肥是一项事业。不身临一校之园，你根本无法想象每个晚饭后操场上的情景是多么壮观。女孩子们占据着每一条跑道，挥汗挥泪挥脂肪。如果能给她们一把刀子，她们真的能从身上割块肉下来。有那么一瞬，你会以为她们是钢铁做的。
　　像陆林九这种既没脑力又没毅力的，只适合抱着薯片坐在操场的草坪上帮她们数圈。
　　口袋里嗡嗡震个不停，她避开油腻的指肚别扭地拎起手机：“谁呀？”
　　“阿九，我是你姐啊。”
　　“表姐我现在真没空传视频……”陆林九认定她又是来催促的，一口回绝。
　　“哎呀不是！我跟你说件事，你可别激动得睡不着觉！”
　　呵呵，陆林九冷笑。还有什么事能让她睡不着的？宇文成都刚来的那天晚上，她还不是照样睡得死沉沉的。
　　“我们导演下周要去你们一中取景了！”
　　“什么？”
　　陆林九从草坪上一个咕噜站起来。大名鼎鼎的李阳导演要来一中取景？这也太surprise了！这个消息让陆林九对自己眼中朴素平凡的母校有点刮目相看。
　　刚从跑道撤下来的韩籽妤一面擦着汗，一面兴冲冲地朝她跑了过来：“阿九，你看到我刚才把隔壁班那女的扣圈了吗？”
　　“籽妤！”陆林九剧烈地摇着韩籽妤的手。“李阳要来咱们校啦！”
　　“哪个李阳？”
　　“哎呀……”陆林九激动得口不择言，“就是大导演李阳！《长安留梦》的导演李阳！”
　　韩籽妤在她的话音里怔了好久，她吃惊的表情像是陷入了一个长长的慢镜头，然后又像突然按下了启动键一样，一把抱住陆林九前后摇晃：“真的？李阳要来咱校了！gagaga……”
　　可能人们都希望能有一个大人物光临自己的身边，给平凡的生活染上一抹亮色，尤其像这样整天都泡在无涯学海里的孩子，与其说是崇拜，不如说是期待那些发光的人物来拯救平淡的自己。
　　可兴奋之余，陆林九开始牵挂起一件事——
　　“对了籽妤，下周我得把宇文成都藏好，这要是让李阳看见……”
　　“对对对！她可是《长安》的导演！”韩籽妤使劲一拍巴掌，“让他呆高峤家，或者呆在自习室，千万不能在操场上乱逛。”
　　“我不放心，”陆林九细细思量着，“我得先去嘱咐他两句。”
　　宇文成都此时正在操场的另一端——篮球场地上。空出来的篮球架下，宇文成都斜倚在那里，长发自然披散在灰白的衣料上，他双手舒适地插在兜里，目光追随着跳动飞跃的篮球，与那些挎着运动背心的男生画风完全不一致，却也别致得像一幕安静又独特的风景。
　　“宇文兄，会打篮球吗？”高峤中场休息的时候才顾得上跟宇文成都搭句话。
　　“语文兄？还‘理化兄’呢。”男孩子们调侃嬉笑。正这会儿，陆林九从大老远跑来了。
　　一个穿红运动装的男生传来了不屑的笑声：“高峤，你这朋友也不行啊。这么高的个子，不会打篮球？”
　　这话正巧被陆林九听到了。她心里各种不爽：个高不会打篮球怎么了？你矮你就会卖炊饼了？他能做的事儿，在场的男生单拎出来谁都不是个儿。
　　陆林九直接跑到宇文成都身边，递给他一瓶水。
　　“呦呦呦，人缘还不错，有人给送水啊？”刚才那个男生竟不依不饶，把球夹在腋下走到近前来。“喂！大个子，你哪个校的？不是我们校的吧。”
　　“他不是，”陆林九答道，“他是我朋友。”
　　那个男生故作震惊地哦了一声，他脸上玩味的笑容让成都和陆林九都觉得很反感。“怪不得呐，怎么看都不像个学生啊，工作了吧？好像还是演戏的，妆还没卸呢！哈哈哈！”周围人都跟着笑起来，甚至还有人直接用沾满灰土的手去摸宇文成都的“假发”。
　　他腾地站起来，一下子比那些打篮球的高出了一头，赫然而怒的宇文成都像一座突然耸起的雪峰，冰冷的气焰直接把那几个不知死活的小子吓退了。
　　那些人当然打过架，遇过狠角色，可是真正面带杀气的男人，他们却是头一回见。
　　吓愣了的陆林九记起来了……宇文成都的手，是沾过血的。
　　“快…快要上课了，咱回去吧。”陆林九轻轻扯了扯宇文成都的袖口，他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弛下来。

　　===============

　　不安在陆林九心里一点点扩散。
　　“宇文成都，”她单独对他道：“我们这儿是法制社会，法制，你懂么？出手是要负责任的。你在你们那边是大将军，父亲是相国大人，又有皇上罩着你。可我们这儿不一样，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你在这儿只是个普通公民，你明白吗？”
　　他的表情和之前一样严肃，不知是不理解陆林九的说辞还是放不下之前的过节。陆林九见他一言不发，更加急躁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以后注意。”
　　“我知道。”他不太熟练地提了提领口的拉链，“即使是我们那里，杀人也要偿命。我不会轻易出手，单凭拳头，岂不是跟那些草莽武夫同流了？”
　　听他这样回答，陆林九稍微舒了口气。
　　“你明白就好。不过以后要是再有人问起你的头发，你怎么答？”
　　他想了片刻：“成都是异域人，与你们风俗不通。”
　　“不行不行！”她阻道，“以后再有人问，你就说你是话剧社的，演话剧你懂吗？尽量避免别人接触你的头发，如果实在避免不了，他们抓你头发的时候，你就边躲边说：别揪啊，里面粘着呢，疼。”
　　他把陆林九的话在脑中回放了几遍，迟疑问：“你是要我说……我是个戏子对么？”
　　“差不多吧，但记住：是话剧演员。”
　　宇文成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陆林九怕他记不住，就亲自示范了一遍。她先是小心地摸了下宇文成都的头发，见他没有丝毫厌恶的表现，才敢大范围地摸了摸。宇文成都学着她叙述的样子，歪头躲开：“别揪……”
　　他乌黑的头发滑过陆林九的指尖，那种自然真实的感觉让她流连。陆林九从未打算剪掉他那惹眼的长发，宇文成都来自封建年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剪发，他不可能同意的，如果强行要求，更是对他的不尊。其次……陆林九有自己的私心。
　　她希望他始终是和剧中一致的形象，而不是剪掉头发做一个和演员没有任何外貌差别的人。她要他完好无损，不是完好地回到大隋，而是完好地留在她的生活里。
　　两个人“抓头发”的预演一直进行到教学楼门口才停止。
　　上课铃如同响在每个人心上的一声闷雷，驱赶着人群。操场恢复了安宁，只剩下一双双白色球鞋和青草“沙沙”的道别声。
　　这些日子陆林九也找到能“安置”宇文成都的地点，与她所在教室的同一楼层，有一间空教室，偶有自习的同学去那里，各个学年的都有，所以大家都是陌生人。她给宇文成都准备了个小本子和一支笔，无聊的时候可以研究“兵法”。
　　一周的课程如流水般结束了，积累下来的烦闷和压力都可以在周末早上的呼呼大睡中消散。然而这周，陆林九不能享这个福了。
　　因为她需要陪韩籽妤去逛街。
　　“李阳导演要来咱这儿拍戏，肯定是要带演员的呀，说不定里面就有大明星呢！有明星来，就得要合影吧，我总不能灰头土脸站人家明星身边儿像根草似的，所以这周末我不赖床了，你陪我去做个头发呗？”
　　以上是韩籽妤的神逻辑。
　　想到周末的懒觉要泡汤了，陆林九唉声叹气。可一想到李大导演的光临，她又立刻振作了起来。
　　说起来，陆林九也算是李阳的一枚粉丝吧。打从她初中那会儿，就常常抱着电视追李阳拍的古装剧。她的戏，正如网友给出的评价：没有历史剧的冗长烦芜，却有着历史剧的严谨风雅。陆林九当了这么多年的观众，对她的戏总结出两个字——过瘾。
　　商场里那首A.I.N.Y旋律感很强，鼓点如同大钟滴答滴答的声音，韩籽妤踩着节奏的工夫，就把购物车填满了。
　　“不是说做头发吗？”
　　“又没说只做头发呀~”女人也许就是这样，只要出门，肯定不会只干一件事情。
　　“阿九！你看到橱柜里那条蓝色阔腿裤了吗？你说我穿上会不会特显瘦啊？”
　　陆林九用傻笑理睬着韩籽妤的自顾自优雅。
　　终于要回去了，等车时的陆林九竟然萌生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车站边的报亭飘起淡淡的油墨味，在黑白色成摞的报纸旁边，是几本花花绿绿的幼儿读物。
　　陆林九大概哪根神经搭错了，竟然在那里停滞了脚步。
　　站在一旁的韩籽妤实在无法理解，一个连橱窗衣柜都吸引不了的女人，居然会在这种地方挪不动步，正要开口问，陆林九的手上已经多了两三本巴掌大小的图册。
　　“字母表啊？”韩籽妤从她手中抢过一沓红色的彩图，又看了看下面那本，“幼儿数字书写练习？阿九，你不会毕业以后要去当幼师吧？你不画漫画啦？”
　　陆林九一把夺回她的宝贝：“我大侄子出生了，这是我给他预备的。”
　　听了这话，韩籽妤眯起了眼睛，她转到陆林九跟前，面带一丝狡邪的笑意问道：“你是为你那位大将军准备的吧？”
　　她的精明果然不只体现在刷题上。
　　陆林九原本琢磨，宇文成都初来乍到很多事物都不明白，高深的且不谈，最起码得让他认识字母、数字、跟一些简单的英文单词。
　　于是她向韩籽妤坦白从宽。
　　“看来，你对他的事儿还蛮上心的呢？”韩籽妤坏笑，“呃……我以前还总嘲笑你‘靠舔屏传宗接代’，简直就是自立flag！自己打脸！这回倒好，连死人都能从电视机里站出来给你当男朋友了，我却还是一只汪！！”她一面说一面咯吱着陆林九，陆林九不由打了个哆嗦，“噫，瞅你说的那么吓人。”
　　说闹间，陆林九忽然觉得有些恍惚，周围人的话语总是提醒着她生活的改变，那种梦境一样的感觉再次涌上了心头。这段日子她搜了好多古穿现的奇幻小说，可那里的女主角都有着某种特质——有的是公司白领，有的是千金小姐，还有的从小就是孤儿……可她却从不具备这些“特殊”，她只是一名普通高中里再寻常不过的女学生，整天捧本小破书在教室一坐一上午。她始终在心底追问为什么会遇见他，她，没有任何“万分之一”的理由。可目前看来，她能做的只有把这一切都理解成巧合，再深刻点，是缘分。但至少有一点她可以确认——
　　她很爱她现在的生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