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班为敌

　　复习好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复习好。

　　不知怎么的，屠闻脑海里自动浮现这句话。她眸光暗了暗，手撑住眉骨，原主的影响仍然还在，如果今后时不时出现今晚这样的情绪波动，那对她会很不利，她必须在受到情感波及时立刻执行相应的对策。

　　然而，在刀山火海上翻滚过的屠闻，即将迎来她人生中最艰难的任务，任务发起者——学校，任务内容——上学。

　　开学第一天，屠闻出门时正好撞上邻居小丰，男孩看见她时整个身体都绷起来了，稚嫩的脸上满是惊恐，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哆哆嗦嗦地对准锁孔，而她只是气息阴沉地从他身边走过，连个眼角余光都没施舍给他。

　　直到她的身影被电梯门阻隔，男孩才松开总也插不进的钥匙，手心里一片濡湿，嘴里不住念着：“胳膊还在，胳膊还在……”

　　那头屠闻自然不知道她的举动给男孩幼小的心灵留下了多么大的心理阴影面积，她只知道，她得背着一个淡蓝色的书包，把自己暴露在行人惊异的目光中，跟一群十五岁的人共同呆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下不少于八个小时。

　　这样想着，眼里的阴影更重了一些。

　　南豪小区离学校并不远，走路的话也只要十几分钟，等屠闻来到学校时才七点二十，离学校要求的八点报道还有四十分钟。

　　这特意被她空出来的四十分钟足够她做好准备工作以应对各种突发事件了。

　　此时，颂阳一中的大门口已经停满了轿车，不少父母拎着大包小包扛着被子枕头陪自家孩子走进校园，他们有说有笑，目光里满是兴奋与期待，这里是少年们曾经的梦，未来的路。

　　“在宿舍里要跟同学好好相处，宿舍不比家里，不能做什么事都随着性子来。”

　　“知道了知道了，你都说了八百遍了烦不烦啊。”

　　“我给你买了一箱牛奶，你记得每天早上喝一瓶。”

　　“哎呀我不是说了我不喜欢喝牛奶的嘛，特别是酸牛奶，一点都不好喝。”

　　絮絮的叮嘱，敷衍的回应，它们交织成一张大网，将孤身一人的屠闻牢牢地困在中心，处处都是可能会将她灼伤的烈火。

　　她目不斜视，一脚踩在了婆娑树影上，令她稍稍焦灼的阳光立刻从她的身上剥落下来。

　　“妈，你快回去吧，我得去看分班情况了。”左后方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那好，你好好上课，我先回去了。”

　　回答梁尹秋的声音有些特别，是那种一听便会让人想到红色波浪卷发，涂着明艳口红的女人轻咬香烟，夹烟的无名指上钻石闪着粼粼微光的声音，妩媚又勾人，却并不造作，且语调停顿尾音都拿捏得非常好，每说一个字就仿佛化成一根羽毛在男人的心上挠上一挠。

　　就是这极具魅力的声音让屠闻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焦阳下，女人似乎是才叮嘱完，微一直起身子，习惯性地微微一晃头，将那浓密的卷发甩到了肩后，露出一副性感精致的锁骨，在她的声音让人对她充满了期待后，她的容貌只叫人惊艳，而不曾失望，她符合每个人脑海中所想象的样子，甚至连女人也会沉沦在她的美貌中。

　　原主的记忆里，她是梁尹秋的妈妈，万人迷梁贞。

　　常年混迹在男人中的女人练就一身敏锐细心本领，梁贞跟梁尹秋道完别后并没有离开，而是朝十几米外的屠闻望去，唇角勾起，笑道：“这不是小闻吗？”

　　听到这个名字，梁尹秋瞬间变了脸色，轻咬着唇，目光里藏着丝丝怨恨。

　　“尹秋，我怎么跟你说的，不要让别人感受到你的敌意，这对你只有害而无利。”梁贞见她一脸不甘心，猫一般的眼睛微微眯起，“她能从你手里抢回元绅，就证明她没你说的那么不堪一击，你在这不甘心有什么用？”

　　说罢，她带着女儿，走向屠闻。

　　越走近越心惊，虽然从女儿的口中大致了解了同学聚餐的情况，也已经明了元绅屠闻两人莫名的变化，但亲眼看见还是难以置信。

　　树荫下的少女身姿挺拔，眉眼如刀一般锋利，似乎时刻准备着挥刀砍向每一个胆敢靠近她的人，强大阴沉的气场配上那中性风格十足的发型和衣服，怎么看都不像十五岁。

　　年龄和气质太过矛盾了，这让见惯风雨的梁贞有片刻的失神。

　　也只是片刻，很快她就微微一笑，神情温柔道：“小闻，尹秋都跟我说了，她很对不起你，不求重新做朋友，只希望你不要怪她。”

　　屠闻视线始终落在梁贞的身上，半晌才冷冷说道：“不用。”

　　梁贞还想说什么，少女却丝毫不顾及礼仪转身离开，留下一个疏离的背影。

　　“尹秋。”梁贞突然唤道，语气不明道，“你可能玩不过她。”

　　梁尹秋铁青着脸色，沉默不语，垂在两侧的手早已握成拳头，轻微发着颤。

　　屠闻如何能感受不到梁尹秋的敌意，但她毫不在意，倒是那个叫梁贞的女人是个狠角色，如果她生活在十二区，一定会混得风生水起。

　　不过，再如何有手段也跟她没关系了，她现在必须跟着人潮前往操场，在公告栏上找到自己所在的班级。

　　一路走来，收获颇多目光，甚至有两个女生结伴悄悄跟在她身后，视线紧紧黏在她的后背上。

　　对这种没有攻击意识的行为，屠闻一概不放在心上，她携带着不容忽视的气场走到公告栏面前，因身高优势要比其他女生看得清楚一些，很快便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名字后跟上四个字，高一八班。

　　既然清楚分班情况了，她刚准备赶往教学楼，余光里猛然闯进另一个名字。

　　元绅，高一八班。

　　她缓缓看过去，瞳孔骤缩，在元绅的下面，“戈师里”三个字赫然出现在眼前。

　　戈师里，高一八班。

　　似乎是老天嫌她这段日子过得太平静，想让她重新拾起在十二区的回忆，竟给她准备了这样一份礼物。

　　周金，高一八班。

　　顾款冬，高一八班。

　　杜景逢，高一八班。

　　……

　　她闭了闭眼，十二区的记忆纷至沓来，一个个被她在世上抹去的名字如气泡一般飘向水面，炸裂在她的脑海。

　　这些人，曾经是她刀下的一缕亡魂，现在成了她的同班同学。

　　如果只是她莫名住进了这躯壳中，她的反应或许不会这么大，但前晚的同学聚餐元绅已经向她展露自己的獠牙，这些死去的人跟她一样来到这个世界的可能性并非为零。

　　……她想退学。

　　“让一下，让一下。”最前头的人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想要出来，奋力拨开人群朝外跑，被他拨到两侧的人一时站不稳，互相挤压推搡着，竟推得一个人往屠闻身上撞。

　　察觉到有人骤然靠近，屠闻下意识要格挡回去，手伸到半空又顿住，改攻击为防御，一个滑步往旁边退去，冷淡地看着前面重心不稳的女生往地上摔去。

　　然而，那女生跌跌撞撞了几步，突然双脚换了个微妙的姿势，硬生生地稳住了身子，晃了几下后，她直起身，望过来。

　　屠闻和女生的视线撞在了一起，前者极其敏锐地捕捉了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惊异，不知是因为她的发型容貌还是……

　　“你好。”女生推了推滑下来的眼镜，朝她伸出手，镜片下一双眼睛认认真真，“我叫顾款冬。”

　　屠闻没动，视线也没移转开。

　　面前的女生穿着一板一眼，衣领袖口这种地方被她整理得一丝不苟，微微往里扣的学生头，黑框圆眼镜挂在她的鼻子上衬得她脸尤其的小，嘴唇粉嫩轻薄，自然状态下有些下垂，若是不笑便是一副严肃认真面孔。

　　而屠闻知道，十二区的顾款冬就是一个严肃认真的数学天才。

　　虽然学校在十二区形同虚设，但像顾款冬这种在某个领域掌握一定话语权的人是被区长列为培养对象的，只要她想，书籍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屠闻杀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没有一丁点反抗，估计是算出生还的几率为零，她平静地接受了死亡，只在临死前对屠闻说：“让我算完这个公式，只差最后三步了。”

　　最后一个句号落笔，顾款冬再无遗憾。

　　屠闻擦着刀，往外走去，她的身后则是一具被书籍稿纸包围的尸体。

　　只是因为出身不同，一个运气差一点，终日与刀枪相伴，一个运气好一点，常年有书籍为友，注定是截然不同的人生，却因为命运的巧合成了同班同学。

　　屠闻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学校对顾款冬来说应是游刃有余，对她，却是无比煎熬的存在。她的手指触摸上的不再是冷冰冰的机械，而是散发着油墨味的纸张。从没有人教她，怎么在学校里生存下去。

　　没有得到回应的顾款冬自然地收回手，面上没有一丝尴尬，只问道：“你叫什么？”

　　“……屠闻。”比平时更加清冷的嗓音，带着撩人的磁性。

　　“屠闻……我想起来了，你也是高一八班的。”顾款冬往教学楼的方向走，见她不动，停下来侧头说，“不去教室吗，屠闻同学？”

　　屠闻站了一会，终还是跟了上去，与顾款冬并肩隔着半米距离走了一段路，突然道：“你那个公式，算错了。”

　　顾款冬脚步立时停住，她骤然望过去，盯着屠闻的眼睛肃道：“哪里算错了？！”

　　很好，不管对方是下意识反驳还是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暴露，起码她已经确定对方是个隐藏的数学天才了。

　　她移转视线，面无表情道：“骗你的，我看不懂。”

　　顾款冬：“……”

　　她该生气呢还是高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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