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班为敌

　　屠闻离开莉文大饭店时，不过才八点四十，马路上一道道车灯自她身后闪过，前方漆黑沉默的夜向她倾倒而来。

　　来到这里短短三天，她顶着原主的壳子过着不属于她的生活，她宛如一个冷漠的旁观者，把自己置到这个世界的对立面，如看戏一般看着他人的喜怒哀乐轮番上演。

　　屠长絮的关心，邻居老人的请求，梁尹秋的怨愤，都是对原主的，跟她无关，即便她有一部分受到原主记忆的影响，但总体上她还是那个十二区的屠闻，冷淡疏离，不通人情。

　　然而，几分钟之前那猝不及防的泪水，是她第一次实实在在地感受到原主的感情，悲伤难过如海啸一般席卷着她的五脏六腑，她只伸手一摸，指尖便是一片湿意。

　　原主的记忆中，她将情书递给梁尹秋后就一直窝在家中，等待元绅的答复，无论是“好”还是“对不起”，她都没有遗憾或是不甘。

　　这是她十几年来，做过的最勇敢的事，她只想要一个结局。怀揣着这样渴求又小心翼翼的心情惶惶度过两个星期，她终于等到了元绅的消息，却是一句短短的祝福语，虽然不是明确的回答，但她仍旧欢心雀跃。

　　或许他还在考虑中吧。她这样想着，又怯于主动询问，便只好忐忑以待，最终等到了梁尹秋的一条群发短信。

　　他以这样的方式给了她答复。

　　她唯一一次勇敢，以惨烈的失败告终。

　　屠闻站在十字路口处，前方红绿灯闪着光，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擦踵，各有各的悲欢，没有人发现这个长相惊艳，神情淡漠的少女眼底那微微的茫然和无措。

　　很快，那丝动摇如水面上的波纹，渐趋平静，恢复如初。

　　屠闻迈开步子，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撇开原主感情的事不谈，今晚最令她在意的就是元绅。

　　她在十二区生活了一辈子——从出生到死亡，可以说是一辈子了——确定自己没有与元绅产生过交集，他突然找上门来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背后的雇主下了命令，可他杀人的手法又不像是一个杀手，反而透着一丝诡异的温情。

　　而元绅今晚的表现更是令她警醒，他望着她的眼神很奇怪，虽没有做出威胁到她的举动，但也很有可能是在捉弄她，等她稍稍松懈下来时便一击致命。这种手段她见过太多了。

　　大脑飞速转动，屠闻沉着脸色缓缓而行，却在经过一家餐馆时陡然停住步伐。

　　无论身处何地，时刻保持着对周围环境的审视已经成为了她的本能，是以当她的余光捕捉到一个人的身影时，她顿住了身形，下意识地看过去。

　　透过窗户，屠长絮正伸着筷子翻动着盘子里的鱼肉，她低垂眼眸，利落的短发沿着某种弧度微微往里弯着，不知是灯光的原因还是角度的问题，这时候的她看起来远没有平日里的强势精明，似乎是特意换上的休闲装更显得她宁静了不少。

　　她对面还做着一个人，剪着寸头，上身穿着印有英文字样的黑色T恤，看不见长相，从屠闻的角度只能看见一个还算挺翘的鼻子。

　　屠闻冷淡地盯了一会，移开视线。

　　餐馆里，屠长絮的男朋友孟泛紧锁着眉头，手指不耐烦地在餐桌上敲击着，另一只手抓着手机，时不时地瞥一眼时间，开口道：“我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要么你把屠闻还给她爷爷奶奶，要么咱俩分手，中间没有妥协的余地。”

　　屠长絮不紧不慢地吃下一块鱼肉，味道鲜美，不得不说孟泛选择餐馆的眼光是极准的，只是他现在扔过来的选择项在她看来毫无意义。

　　“我也说得很明白了，我是不会把阿闻交给她爷爷奶奶的。”她一抬眸，表情出乎意料的平静。

　　孟泛被她的坚决搞得心头火起，想到这几个月来两人的争吵和冷战，烦躁之外又生出一丝疲倦，他捏捏眉心，压下声音道：“毕竟是亲孙女，再怎么样也不会少了她的吃穿，她跟着谁过不是过，你又何必趟这淌浑水？何况之前我们说好了准备买房，省吃俭用存下工资，结果到头来你把钱全花在了屠闻身上，你说，照这样下去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存够钱交上房子的首付款？！”

　　屠长絮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半晌才说：“第一，她爷爷奶奶什么样，我比你清楚，阿闻若是跟着他们生活，只怕高中就得辍学了。第二，我花在她身上的钱全是我自己熬夜赚来的，你的钱我一分没动。”

　　孟泛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咬着牙 说：“ 你倒是对她掏心掏肺的好，那我们呢？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以后怎么办？等她上了大学，你还要每月给她生活费吗？凭什么？”

　　“凭我是她姐！”屠长絮也有点恼了，直直地看向孟泛，提高音量道，“凭我在这世上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孟泛面色涨红，以更大的音量吼了回去：“你不过是养女，又不是亲姐！亲姐也没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

　　这话一出口，他心里咯噔一下，果然见屠长絮冷了神情，眼眸黑漆漆的，幽深不见底。

　　“长絮，我……”他舌头似乎打着结，总也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屠长絮却摇了摇头，放下筷子，收起眉眼间不经意展露出来的凌厉锋芒，唇角柔柔的勾起，露出一个温和平静的笑容：“阿泛，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的未来着想，我也确实在此事上任性了一些，这是我的问题，你不必有任何的不安，只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抛弃阿闻的。”

　　语罢，她起身，找服务员去要塑料袋子。

　　孟泛瘫在椅子上，好一会起伏的胸膛才平缓下来，脸上因争吵而显现的潮红也慢慢退去，他目光凉凉地盯着她离开的方向，吹进来的风没有属于夏夜的温度。

　　等屠长絮将桌上的河蚌打包好后，从包里翻出一个小礼盒，递给了他：“这是礼物，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孟泛望着小礼盒，捧着它的那只手消瘦苍白，明明才二十刚出头的人，一双手上全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在别人还在大学里赶着论文抱怨又挂了一科时，她已经独自撑起了所有的责任和负担。

　　“我们回去都冷静一下。”他接过，有意无意地躲开她的手指，低声道，“你再好好想想……”

　　不知她有没有听到，她只是微微恍惚了一下，然后微微一笑，与他一前一后走出了餐馆。

　　外面车水马龙，夜晚散步的人来来往往，两人之间蔓延着令人心慌的沉默。

　　八月底，夏天快过去了，下一次见他给他送一件毛衣吧。

　　屠长絮回过神，刚想问他怎么回去，余光中猛然瞥见一个身影。

　　“阿闻？”她转过身，面露惊讶的同时迅速将眼底的无助脆弱遮掩得干干净净，“你怎么在这？”

　　孟泛也望过去，却没有打招呼的意思，表情甚至可以称得上冷淡。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屠闻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垂着头小心翼翼且带着一点讨好地喊一句“孟哥哥”，相反，此刻她的神情竟比他还要冷淡，惹眼的短发衬得她眉眼比平时锐利许多，只是平静地望过来，却让人有种被狼盯上的错觉。

　　这是……屠闻？

　　屠长絮似乎感受不到自家妹妹周身散发出来的“生人勿近”气息，走到她面前向她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笑道：“我给你打包了你最喜欢的河蚌，回家再吃。”

　　屠闻瞥了河蚌一眼，又看向孟泛，最后又落在他T恤上，盯着那串英文字符，简短吐出一个单词：“Ugly。”

　　孟泛：“……”

　　别欺负他英语不好，这明明就是Freedom！

　　许是他的眼神太过幽怨，屠长絮笑道：“她跟你闹着玩呢，行了，我们先走了，你路上慢点。”

　　“……嗯。”孟泛还想再说什么，碍于屠闻在场开不了口，最后只得嘱咐她们路上小心，转身离开。

　　在走出了这片灯光而下一盏路灯还未到来时，他的眉眼陷入在一片阴沉之中。

　　屠长絮带着屠闻穿过几条街，打开电动车的锁，刚准备回头叫她，突然撞上一双茶褐色的眼睛，眼睛的主人说：“我没带家门钥匙。”

　　屠长絮愣了一下。

　　见她没反应，屠闻自顾自地坐上了后座，目视前方。

　　阿闻是在……回答她之前的问题？因为没带钥匙所以在餐馆外面等她？

　　“下次记得带啊。”她笑着说了一句，骑上了电动车，在呼啸的夜风中问道，“同学聚餐怎么样？”语气里透着点紧张和小心，深怕这个问题碰到妹妹的伤口。

　　屠闻面无表情道：“元绅来了，梁尹秋哭了，其他人看好戏。”

　　屠长絮：“？？？”

　　不是梁尹秋宣布元绅成为了她的男朋友吗？怎么还哭了？喜极而泣？看好戏？看什么好戏？

　　屠长絮：“……还有呢？”

　　屠闻自认她的回答精准概括了这场同学聚会的过程，想了想，说：“没了。”

　　屠长絮：“……”总觉得你们的同学聚餐不是很愉快。

　　算了，阿闻不想说便不说吧，总归是伤心事，她不想提，她也就不问，话锋一转道：“对了，阿闻，你们高中军训过后好像有一场开学考吧，你复习好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背后一凉。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