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班为敌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屠闻立刻就想通了一些关节。

　　其中最重要的两点，一是面前这个元绅就是杀死她的那位，二是他知道她也不是原来的屠闻。

　　不管他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的，她现在只要确定一件事，那就是他对她是否还抱有敌意，是否会无视这里的法律而对她痛下杀手。

　　看出她瞬间阴沉锋利的目光和肌肉紧绷的身体，元绅等了三四秒，收回手，微微一笑：“看来我是在与空气握手啊。”

　　无人回应。

　　气氛比屠闻刚进来那会还要微妙。

　　空气似乎凝固住了，梁尹秋觉得呼吸困难，她垂下眼睫，努力忽视坐在她左侧的那个女孩。其他人的目光则在她，元绅，和屠闻之间来回晃荡，震惊他的变化之余还有对这三人关系的探索。

　　元绅却仿若对这些目光一无所知，下巴搭在手背上，右手做了个姿势：“不是同学聚餐吗，开始吧。”

　　梁尹秋绝望地闭上眼睛，开始祈祷下一秒地球被外星人入侵，或者莉莉厅被陨石砸中。

　　这样，噩梦就会终结。

　　她不明白，元绅即便发现了什么，他刻在骨子里的风度和教养绝对不会让她当众下不来台，就算心有怨愤，那也是私底下单独找她谈一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而如果她能提前预知到接下来的发展，她绝对会第一时间撤回那条短信。

　　元绅说完开始后，众人于沉默中夹着凉菜，原先准备好的调侃打闹都堵在了喉咙里，连着凉菜一起咽了下去。

　　胃里一阵翻涌。

　　“你能出去跟服务员说一声可以上热菜了吗？”元绅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突然侧头对左边悄悄瞥着他的女生说。

　　女生条件反射般往后缩了缩，见他态度重又温和起来，语气也从从容容，骤然坠落的心回到原位，她点了点头，往外走去。

　　屠闻冷眼看着，只要元绅有什么不利于她的举动，她便是鱼死网破也不会让他得逞。

　　然而，灵魂深处一个疑问慢慢浮上水面。

　　她在意识到那个疑问后，短暂地愣怔了几秒。

　　“那个，元绅，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啊？”终有一个胆子比较大又受不了这尴尬气氛的女生问出了一个所有人都在意的问题。

　　元绅笑了笑，刚想开口，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梁尹秋：元绅，出来我们谈一下好吗。

　　他抬起头来，对方正等待着与他四目相对的时机，见他望过来，不由咬了咬唇，面露哀求，漆黑的眼里蒙着一层水雾，让人想起落雨时的湖面，朦朦胧胧，我见犹怜。

　　若是换了任何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看见这一幕只怕要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但很遗憾，他已不再年轻，天宽地广，奇人无数，他只想看着那一个人。

　　想要呆在那人的身边，最起码“梁尹秋的男友”这个身份得摘掉。

　　他冲梁尹秋摇摇头，做口型道：抱歉，面上却没有一丝歉疚。他坐在那里，像个操纵一切的幕后BOSS，铺下巨网，将厅里所有的人缚在其中。

　　元绅交叠双手，说：“梁尹秋，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应跟你交往吗？”

　　她心下一惊，被他透着危险气息的眼睛死死盯住，呐呐地问：“为什么……”

　　她向来自傲的控场能力，在他面前不堪一击。

　　旁人一瞧这故事走向不对劲，也不管元绅何以性情大变，眼盯着盘中餐，耳听着他质问。

　　“因为，你把屠闻的付出，全部归到了自己的身上。”眼瞧着梁尹秋脸色霎时转白，整个身子如秋风中的落叶一般摇摇晃晃，元绅把玩着筷子，不紧不慢道，“梁尹秋，假的终是假的，成不了真。”

　　他有着原主的记忆，原主忽略的细节，他一清二楚。自诩聪明多智的梁尹秋耍的那些小手段，或许从没被算计过的元绅会迷迷糊糊入了套，却瞒不了他。

　　“不要说，不要说……”最起码，别在这说。

　　元绅淡笑着瞥她一眼，突然向一直面色冷淡的屠闻抛出了一个问题：“中考结束的那一天，你是否写了一封情书？”

　　事关原主，残存在身体里的那抹意识又开始骚动，屠闻盯着他，说：“是。”

　　“写给谁的？”

　　“你。”

　　此言一出，全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屠闻身上，带着惊异，带着了然。

　　在她们的心里，谁喜欢元绅都不会奇怪，只是没想到回句话都要小心翼翼的屠闻会有勇气给元绅递情书。

　　元绅诱惑般压低声音：“亲自交给我的？”

　　屠闻：“请梁尹秋代为转交。”

　　她的语气太过冷硬，完全没有旖旎心事被当众剥开来的羞涩或是委屈，总让人觉得她只是一个旁观者，无比理性客观地诉说着另一个人的故事。

　　“这样啊。”尾音悠悠转转，他一手托腮，笑道，“那天我确实收到了一封情书，不过署名是梁尹秋，字迹也确确实实是她的。那封情书写得很美，美到我看了七八遍，直到能把它背下来为止。

　　“情书的第一句是：遇见你的那一刻，阳光灌满了我的双眼，让我几近失明。而最后一句是：我听见我的青春在体内沸腾，枯木逢春。

　　“有没有觉得很熟悉？”

　　屠闻面无表情，很快答道：“是我写的情书。”

　　梁尹秋握紧了拳头，而元绅做恍然状：“梁尹秋，你对屠闻可真好，见她字迹没有你的好看，便亲自帮她重新抄了一份，只是下次记得把名字改过来，你知道我有多喜欢那封情书吗。”

　　两人竟是这样在一起的吗。女生们竖起耳朵，又想，可若是元绅无意，这情书写得再好也没什么用啊。

　　元绅接着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望向梁尹秋说：“我最喜欢的作家边无的《凉野》珍藏版，还有他的亲笔签名，我记得是你在某个下课间递给我的，还说排了六个小时的队，叫我好好珍惜。”

　　有这么回事，彼时元绅因家中有事没能去签售地点，屠闻一个人坐公交赶了过去，在烈日下排了六个小时的队，最终抱着《凉野》默默来到学校，却因胆怯不敢把书交给元绅，梁尹秋得知后便自告奋勇，一把抢过她的书来到了元绅的桌前。

　　本来是一件极为正常的小事，一个不敢露了心思，一个仗义帮忙，可最终问题就出在那句话上。

　　元绅：“排了六个小时的队，谓语有了，主语呢？”

　　这便是她的狡猾之处了，你要说她错了，可她确实没说错，你要说她对的，可小小少年欢喜之余只记得她的好，另一人在故事里的意义则被完全抹杀掉。

　　而屠闻只看到元绅收下了书露出欣喜的笑容便心满意足了，至于梁尹秋在其中小小的歪曲了一下根本无人知晓，屠闻的性子也使得她不会在元绅面前重复强调那六个小时的不容易。

　　不，她根本提都不会提。

　　一个温柔贴心却不懂算计的少年，一个小心翼翼胆怯又沉默的少女，在第三个人的“帮助”下最终一个心意错付，一个满心空落。

　　“梁尹秋，你耍的一些小手段太多太多了，生日礼物，元旦贺卡，河边烟花，我的记忆里处处有你的影子，而屠闻则慢慢成了透明人，她为我做的一切都成了我喜欢你的理由，你对她可有点狠了吧。”元绅缓缓说着，手指敲击着餐桌，一下一下点在众人的心尖，“我三天前才琢磨过来，所以今晚过来参加同学聚餐，是为了告诉你们，梁尹秋是梁尹秋，元绅是元绅，我们之间除三年同学之外再没有任何关系。”

　　梁尹秋闭上眼睛，事情真正发生的那一刻，不安却彻底消失了，就好像胸膛里破了一个洞，所有情绪都从洞中溜走了。

　　周围的窃窃私语，某道冰冷的视线，她已经无力关注，此刻唯一浮现的念头，竟是他到底如何明白过来的。

　　屠闻盯着脸色灰白的梁尹秋，想着，好了，同学聚餐真的搞砸了。

　　虽然搞砸的元凶不是她。

　　直到女生们陆陆续续都离开了莉莉厅，梁尹秋还坐在餐椅上，目光虚虚落在一点上。

　　只剩下了故事中的三位主人公。

　　屠闻转过身，忽听得背后一道轻笑声：“你呢，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她不知道。

　　在新世界生存，与屠长絮相处，已占了她全部的心神，原主以前的那点心思对她来说不足挂齿，从记忆里挑出来再一一寻找疑点这种事也只有那个疯子会做。

　　见她沉默着往外走，梁尹秋突然尖锐地喊了一声：“站住！”

　　元绅眸光冷了冷。

　　“你们有这么讨厌我吗……”梁尹秋将头埋在手心里，眼泪扑簌簌地从指缝中摔落，哭音连绵，说不出的哀切，“就算我做错了，你们非得在她们面前给我难堪吗？”

　　她抬起脸，满面的泪痕。

　　就算她从妈妈那里学再多的东西，在学校同学里再游刃有余，她终究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女，遇到这种被人当场撕破脸皮一丝情面都不留的事情，特意堆砌起来的聪慧成熟被轰得连渣都不剩了。

　　元绅一笑：“有勇气做坏事，没勇气承担后果吗？”

　　说罢，也不再看她，走到屠闻身边，弯下身子，轻柔说道：“我们走吧。”

　　“屠闻！”梁尹秋狠狠摔了一只玻璃杯，盯着她的背影一字一句道，“你说我狠，你难道就无辜吗，你明知道我喜欢他，为什么还要掺和到我们之间？！”

　　屠闻停下脚步。

　　她略微撑大了眼睛，盯着自己手指上的那一小团泪珠。

　　那泪珠晃了晃，顺着她的肌理缓慢地流下去。

　　屠闻转过身，依旧举着手，目光落在梁尹秋的身上，说：“她想告诉你，元绅是她的太阳，而她是你的影子，她渴慕太阳，但她始终追随着你，一步也不曾与你分离。”

　　她？

　　梁尹秋睁着泪眼模湖的眼，遥遥地与她隔着元绅对望。

　　屠闻捻着手指，道：“我要告诉你的是，你真的伤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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